敲锣人讲述昨夜诡异之事时,莫杵榆叫莠儿摊了张饼送给敲锣人。
“这怎好意思!”敲锣人象征性的推拒一下便收下了。
随后边吃饼,边到村里宣传起来。
给莫杵榆修房的村里壮丁,也纷纷告辞,回去提醒家人。
虽然面都下了,不赶紧吃铁定要坨,莫杵榆却没让他们先吃或快点回来吃。
一来有催人上工的嫌疑,这在乡里并不好,回头不算工钱就可以。
二来能不能回来还是两码事,多半他们也要出去寻尸。
“我们自己吃,荇菜,去叫声大憨。”
“诶。”
荇菜忙小跑着把烧砖的大憨叫出来。
大伙早饭一个时辰前吃的,现在勉强又能塞点。
正好一次下了四碗面,每人一碗。
莫杵榆正吃着,忽听大憨道:“祭尸教。”
莫杵榆一愣,然后端着碗起身道:“我站着吃,你们随意。”继而他往工地走去。
大憨很识趣的也端起碗跟上。
两个丫头相视一眼,就没去。
苦过来的孩子,宁愿撑死,也不饿死,别说一碗面,再来一碗她两都能灌得下。
莫杵榆到了工地旁,回头看着大憨道:“你知道啥情况?”
大憨点头:“只有祭尸教才有驭尸术,找到尸体是没用的,必须找到施术者,不然每晚都要死人!”
“哦。”莫杵榆筷子轻轻敲着碗,陷入思索。
大憨又道:“你不信我?”
莫杵榆如梦方醒般,对大憨道:“没有。”
大憨皱眉:“你果然知道我的秘密!”
莫杵榆点头:“那日持刀卫押送的人就是你吧。”
此言一出,大憨瞳孔一缩。
但接下来让大憨更吃惊的是莫杵榆的层层剖析:“能被京师持刀卫如此慎重对待的除犯下谋逆大罪之人,便是知己知彼之人,理由我不必说你也清楚,近来没听过谋逆大事,那么你曾经必是持刀卫的一员,他们知道你的实力才如此慎重,另外还有一点,他们应该在巨野渡口全死了,你没死,代表他们也没死,因为我实难想到烨国境内,有谁这么大的能耐和胆子敢杀京师的持刀卫。”
说到这,莫杵榆喝了口面汤又道:“你不出现,这些猜测不会成立,你是这个前提,我听说习武者有一种境界,名曰无竭,你的充沛体能又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大憨木讷的面容终于松动,他叹道:“我以为乡野之地,稍微松懈没人会注意,到底还是被看出来了,如你所言,我确实是持刀卫,但这非我本职,乃至为了方便本职办公的兼职!”
“子鼠营?”莫杵榆问。
大憨眉头大皱!
如果刚才莫杵榆的剖析他还能理解,这句子鼠营就有点超出认知了!
“看来是了,你别奇怪,这是很简单的推理,如辰龙营守护皇城,那子鼠营的职责应该是什么,小偷小摸?显然不可能,那便是另一种,无处不在,隐于黑暗,知人所动,听人所语的密探,专门负责窃听百官动向,是否结党营私的机构。”
这对了解大明锦衣卫的人来说,都是随便推测出来的事,可在这大憨看来只有震惊!
“既然持刀卫是你掩饰密探的兼职,那想必在暗查中发现了某件牵扯很大的事,大到没人能保你,但同僚一场的份上又不想杀你,于是配合你演了这一出。”
大憨动容到最后,突然就习惯了,佩服的点点头道:“榆哥莫非真得老神仙点化?”
莫杵榆没答。
大憨就当他默认了,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是子鼠营谍探,也不怕告诉你,我在调查去年燕云战败一事时,得知战败原因竟是烨国的火雷所致,续而调查泄露原因发现,泄露之人极可能是火雷上人焐道子,我潜入他身边,发现火雷一事确从他这泄露,不过他并不知情,等我调查他身边人时他遇害了,而且是个连环局,刚发现他死在房中,我就被他的道童发现,然后被判为凶手,在押送京师途中得同僚相助,逃到此地。”
“你告诉我,我也不会去帮你调查。”
莫杵榆一句话,就把大憨心底的小九九给掐灭了!
他就是有这打算,即使榆哥不行,他背后的老神仙也肯定行!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莫杵榆道。
“为什么?”大憨不理解的看着莫杵榆道:“你或许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很可能导致国破家亡啊!”
莫杵榆依旧冷静道:“从之前的推测可进一步推出,你只是了解这件事的大概,而非精确到某个人,这才是大家愿意配合你的原因,正因为他们了解你,才敢用友情使你永远闭嘴,你查下去的阻碍不再是幕后之人,而是昔日的同僚,如此你还要查吗?”
大憨迟疑良久,他摇头悲痛道:“我无能,已经没了头绪,如果有,我还想查下去!”
莫杵榆难得的笑道:“技术泄露是家常便饭,同样,找顶包的,也是家常便饭!”
大憨很快领悟他意思,震惊道:“你是说,那幕后是内鬼!”
莫杵榆不假思索道:“最起码他的人在里面。”
大憨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你别绝望,这个世界黑白共存,你觉得奉天卫只是保你?”
大憨皱眉看着莫杵榆问:“榆哥何意?”
莫杵榆反问:“让幕后误以为你们终止调查,不是常规手段吗?”
大憨恍然。
“这么说,我确实不能回去了!”
“说说祭尸教的事。”莫杵榆对这更感兴趣。
大憨收敛心情,道:“祭尸教,亦称祭尸道,传说此道源于先秦的活人祭祀,最早却出现于五胡乱华末期,效力于胡人,他们驱使的尸兵无人可挡,幸得一神秘道人指点破解之法这才攻克尸兵,驱逐胡蛮,虽祭尸道已灭,然之后每逢乱世,就有得祭尸道传承的祭尸教出世!”
“烨国也曾得祭尸教帮助?”
莫杵榆这问题太刁钻了,让大憨一时间语塞了。
良久他才点点头道:“我虽不想信,但在子鼠营里,所知所闻又是无法反驳的事实,不过此歹毒邪教已被灭,来此作恶的应该只是残余。”
“他们拿乡野百姓练手?”莫杵榆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刁钻。
大憨这次没有犹豫,重重点了点头:“我猜也是,想不断传承就要每一代都精通驭尸术,但以往只会害两三人便收手隐匿,十几年乃至一生都不会再出手,此番杀害如此多无辜,这邪教徒心性必然恶毒万分,不好对付啊!”
如果不是这么严重,大憨也不会告知莫杵榆。
即便莫杵榆早已知道,那神秘的老神仙也不知窥视了他多久,他也想着能瞒则瞒。
可对方杀害八人之后,尸煞没有留下,必是准备再趁夜行凶,他一方面担心又有人遇害,另一方面也担心事情闹得太大,惊动了奉天卫,顺道把他给查出来。
“你能对付他吗?”莫杵榆问。
大憨摇头:“不好说,这种人邪性得很,只单论武力,我不敢说十足把握,七八成不在话下,但倘若他驭的不是一尸,而是多尸,亦或横死的无竭之尸,我也是勉强自保而已!”
莫杵榆思索道:“你觉得宋教头能帮上忙吗?”
大憨皱眉道:“此人实力不俗,看他体魄与步伐,应该出自军中,还很可能是位千夫长!”
“不是教头?”莫杵榆追问。
大憨摇头:“这乡野间,他做教头是绰绰有余,但在军中,说实话还不够格,并非是我小视他,实乃军中有军中的规定,教头一职,往往出自将门,若他有幸被将门选中做教头培养,那也不该离开军营才是,以他年纪,将来出将并非不可能啊。”
大憨的推测很符合常识。
人往高处走,宋教头有出将的机会不可能不要,拜了将,自己就是将门,子子孙孙也能得到庇佑,不是成为边关钉子户,就是州府豪强,何苦来这乡野当个农庄小教头?
不是有病,就是经历了大挫败吧!
这件事,莫杵榆一时也没办法。
他无法出面去调动村民展开调查,只能指望孙大管事了。
孙大管事不负众望,得知消息后立刻派出庄中护院,由宋教头带领四处寻找尸煞和装扮诡异的人。
不仅于此,孙大管事还出面,召集村中壮丁,开始安排夜巡。
莫杵榆也被叫了去,在人群边缘看着大柳树前的孙大管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此人,那叫一个白净啊!
这就是孙大管事给莫杵榆的第一印象。
除此之外就是二十五六的普通青年。
但就那皮肤,感觉比王家姑娘还白。
王家姑娘多少还有点血色,这人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但也不像尸体,尸体的白莫杵榆可不陌生,多少有点泛青、紫、黑,若是被抽血,那更是面无人色。
孙大管事不仅有人色,还有玉质般的光泽!
“玉肤?”
莫杵榆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境界!
“那王家姑娘莫非……”
莫杵榆扫了一眼人群,倒是看到了王铁匠,不过这厮皮肤很粗糙,一点都不玉,那么王家姑娘可能是天生丽质……不对!
莫杵榆看了看身边大憨,这家伙虽然很多伤,但没伤的地方更多,这些地方的皮肤和王铁匠几乎如出一辙!
莫杵榆皱眉,他觉得这个村子有些不同寻常,很藏龙卧虎啊!
等孙大管事安排完,莫家只有大憨被安排了,莫杵榆因年小体弱,直接被排除在外。
解散后,莫杵榆没有回村口,而是回家找三娃。
他要把这事跟三娃好好论论。
“祭尸道,哦,当年我灭的。”
三娃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你几岁?”莫杵榆问。
“想知道?”三娃那兴致勃勃的目光,把莫杵榆看得很不自在,感觉要答应了就会掉坑里,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他亦如之前的摇头:“没兴趣。”
三娃只好道:“我会守在这里,便是因为有妖魔入侵这个世界,之前我只是通过入梦的方式,指点他们怎么对付祭尸道,可人心叵测啊,确有人真诚的消灭祭尸道,但也有人与他们同流合污,怎么灭都灭不干净,反而一个个的学精了,跟我玩躲猫猫,其中不少还大权掌握,不得已……”
三娃突然不说了。
莫杵榆替他道:“把我招来了?”
“是你自己同意来的。”三娃一本正经道。
莫杵榆皱眉。
“想知道吗?”三娃又问。
“没兴趣。”
三娃再度失望了。
“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问,我不会告诉你。”
莫杵榆道:“看来你可以让人随便穿越过来,比如上次!”
“那是请神!”三娃再度强调一遍,道:“你别自己挖了,想知道直接问。”
莫杵榆刚才确实挖了三娃一锄子,如果三娃没骗他,他是自己选择来,那么三娃很可能用的就是请神,且是他的神!
为什么他的神,他却不知道,大概是自己刻意不让自己知道。
知道得越多,背负得越多。
三娃要改变这个世界,他是同意了,但没保证尽多大的力,他不会退出,但他只想做一个厨子能做到的分内事,照顾好莫家,用点法子让村民跟着富有些,外界如何他不想过问,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就待在村口的小店里。
若非那日河滩,无力挽救累死的青年,他都不想参与,能帮助三娃的只是衣食住行,一切都要三娃自己去争取,他不想陷得太深!
可徭役青年的死,还有这一次祭尸教犯下的罪恶,又让他想要尽可能多做些什么,否则无法平复他煎熬的内心。
“你能请别人吗?”莫杵榆突然问。
三娃皱眉,道:“可以,但前提是对方答应,这是你让我保证的。”
莫杵榆没有纠结与三娃曾经的关系,继续问道:“比如他!”
“你说老张?”三娃一开口就说中了莫杵榆脑海中的人。
莫杵榆点头。
“难度很大!”三娃摇头道:“跟请神不同,请神只是获取对方一些本事,请真人是不可控的!”
莫杵榆点头道:“看来你真认识他!”
三娃无语。
这家伙,又挖了自己一锄子。
莫杵榆淡笑道:“老张就甭请了,万一压不住全都要死,你有没有别的人选?”
三娃道:“老张这工具人虽高效,不过你就算同意我也不敢要,不想得罪他老婆。”
“确实。”莫杵榆深以为然。
三娃这才回答:“人选不是没有,但躯壳很难找,必须是刚死,且没有内外伤。”
“你跟我什么情况?”
“我是投胎,榆哥是精神性死亡,也可以说是渴死。”
莫杵榆眉头深锁。
三娃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想用祭尸教弟子当躯壳?”
莫杵榆点头,但他不想折磨人。
可以的话,最好对方自己绝食,但可能吗?
“如果你能把人控制好带给我,我有办法。”
莫杵榆诧异的看向三娃:“什么办法?”
“想知道?”三娃又期待的问。
莫杵榆无语。
“这坑你都跳了,还有什么顾虑?”三娃游说。
莫杵榆躺下,双臂枕着后脑道:“每每想到抓不完的贼,除不尽的恶,我就身心俱疲,我也知道,不是看不到就不会发生,我可能是个理想主义者,凡是违背我理想的人与事,我就会难受,痛苦,这是我不当警察的原因,我本来就不适合,当警察是为了父母,当厨子才是为了我自己!”
“有没有可能,你在逃避?”三娃问。
莫杵榆叹道:“想过,没答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