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侯府。
志得意满回来的孙大管事,没有得到特别的待遇,反而曾经居住的老宅已经被分配给了其它房,自己一家人却只落得一间老厢房。
起初他很愤怒,但被冷落三天后,他也冷静了,盘算着嫡系一脉的意图。
若下马威还好,只是变相告诉他,别以为挣了几个钱就能在孙家里获得地位,想抬头做人还得是权。
没有相对的待遇只会让人愤怒,压抑怒火就好,孙大管事也早已习惯。
就怕不是啊!
“巨野县的亲戚们都说初六回去,夫君打算何时启程?”大管事的夫人进门问。
大管事一愣,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过申时,看眼窗外天色渐黑。
他竟从中午思考到了现在。
大管事叹了一声道:“今天初几?”
“初四了。”孙夫人道。
“哦。”大管事思忖片刻道:“也好,东西不多,明天再收拾。”
“诶。”孙夫人上到炕上,见丈夫愁眉不展,不由问:“往年再不受待见也不见夫君有此愁容,究竟有何心事?”
大管事闻言又是一叹:“唉,夫人何必明知故问。”
孙夫人听后笑道:“夫君高看妾身了,妾身不懂这些。”
大管事怔怔看着妻子,良久点头一笑:“不知也好,免得烦心。”
晚宴过后,大管事找上了老祖母,说明初六离行一事。
老祖母应道:“庄事繁重,十六早归也好。”
大管事见祖母没提钟表一事,略显不自在片刻,便恭敬的提议道:“还请老祖母差人到我庄上,学钟表制艺。”
老祖母神色如常道:“十六有这心足矣,眼下老身骨头还硬朗,你无需多虑。”
大管事动容。
“那往后,老祖母有需要尽管开口。”说完,大管事拿出一叠钱票道:“这是去年庄里余钱,另外的是钟表挣的,府里开销大,还望老祖母莫要推辞。”
老祖母一并收入袖中,临走前提点了一句:“你自己多加小心!”
大管事一怔,旋即忙拱手目送老祖母离去。
看来老祖母只能给他挡明枪,防不得暗箭。
“收了钱才提点,是我心中有这家,还是早已当成了买卖?”
大管事一时难以分清。
家大了,歪瓜裂枣难免就多了,当长辈难以分清时,就通过孝敬来看待谁长残了。
大管事能理解,只是他做不到眼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
自打大年初一输给榆哥,一直到初八王家姑娘就没出过门,倒是能听到大柳树方向传来的热闹吆喝,从吆喝声就能分辨是陆老师说书,还是打球了。
初九一早,王家姑娘就找上了榆哥,叫他到家里去看看她的杰作。
如果这是个穿越者,莫杵榆毫不犹豫的丢给三娃,可惜不是。
三娃的事,除了大憨,只能让穿越者知道。
反正没生意,莫杵榆就跟过去了。
来到王铁匠家,在王铁匠警惕的目光中,莫杵榆见到了王家姑娘打造的车床。
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评价,虽说粗糙点,但居然能用!是真正的能用,手摇就行。
“我原想制成缝纫机那样,踩着就行,但发现传送带不行,如果这东西没法解决就无法将力量传上去的,还是手摇来的直接,中途我调试了很多次,目前是转速和推进刻度最好的组合。”
王家姑娘说着,就开始用一根手指粗的铜条示范起来。
她都不用加热,直接就开转。
其手摇车床的构造,有点类似手摇缝纫机,但王家姑娘明显没有小姑娘家的矜持,导致姿势有点彪,跟摇的拖拉机似的。
莫杵榆没嘲笑,专心的观察。
就见那铜条慢慢的靠近刀片,然后被切出一条细细的铜丝,随着铜丝越来越长,也越宽,铜条中间已经出现一个洞口了。
“这不是热轧呀!”莫杵榆内心郁闷。
这玩意是真车床!
就是转速慢,工作效率十分低,现世里几秒钟搞定的事,王家姑娘却用了十几分钟,且还没完工,只钻了五厘米,平均下来三分钟一厘米,咋量产啊?
看来上次他没解释清楚。
他上次说的利器,不是这种尖锐的刀啊!
王家姑娘不仅要摇,还要滴水,防止尖刀过热,显然她之前遇到过热的问题!
“如何?”王家姑娘自信的笑问。
“嗯……”莫杵榆想了想,还是不打击她了,毕竟从大年初一晚上聚餐开始到昨夜,他没少让许氏埋怨。
明里暗里都让他多让着王家姑娘,可不能像打羽毛球那样欺负人了。
思索一番,莫杵榆道:“刀不好。”
王家姑娘似乎也知道这问题,遗憾道:“这是我能打出最好的精铁了。”
说完还扫了一眼王铁匠,似乎在埋怨这个爹爹不帮忙。
王铁匠立刻移开目光,照看火炉去。
“精铁固然重要,但你这形状不对。”说着,莫杵榆环顾一下,然后来到王铁匠身后,直接抓了一把黏土,开始制作钻头样式。
他做的不是车床钻头,而是麻花钻头。
这玩意说是车床,其实还算不上,顶多算个手摇打孔机,没有车床的位移功能。
钻头其实很简单做,把黏土做成长条,然后转几圈就成了,就是转头的前端需要修饰一下。
“就这样,这两边的槽可以吐出铜屑。”
王家姑娘怔怔盯着,点头道:“可以试试。”
“主要是头,头打得越好,钻孔起来越省力,不过啊,当初我说的与你做出来的有点偏差……”说着,莫杵榆又开始形容热轧。
王家姑娘听完还在琢磨时,王铁匠忍不住道:“就是趁铜还软的时候挤出一个孔来,然后插一根铁棒进去压转,铜条就如大蛇吃小蛇,把铁棒吃下肚后还不得撑圆了啊。”
说完,王铁匠又忍不住建议:“不过依我看,不如做有凹槽的铁砧,凹槽从宽至窄,铁棒穿过去后,卡在最宽的凹槽里捶打,然后逐步换窄的,这样打出来的铜管会越长越细,一样没有接口,比你这样钻肯定要快,反正你那玩意要不需要直,只能能通气咋样不成?”
莫杵榆不知咋评价。
王家姑娘却反驳老爹:“单凭手工捶打确实快,但等我把蒸汽机造出来,加速车床的转动,等爹捶好一根,我怕已钻好三根了。”
王铁匠没好气道:“你有吗?东西你都没造出来,行不行得通都没试过,比我快,哼,就那玩意,你到现在都还没动工,换我这半个月早打出来了。”
王家姑娘倔强道:“那就比比。”
“比就……比个锤子啊。”王铁匠反应过来了,险些着了自家姑娘的道啊!
莫杵榆觉得有些尴尬,立刻道:“你们看着办,不过王姑娘那个打孔机也有用,等蒸汽机造出来确实能不用人力转动了。”
“哼。”王铁匠冷哼一声,继续照看火炉。
王家姑娘回应道:“嗯,目前的艰难就是因为人力有限,我一定能造出蒸汽机替代人力!”
莫杵榆告辞后,回到老屋跟三娃提起此事。
三娃甩给莫杵榆一张纸。
莫杵榆铺开一看,发现是一种土高炉的设计图纸,有样式,有材料,还有冶炼法,记载得很详细。
莫杵榆却眉头大皱道:“成长的道路就是克服困难的道路,啥都教,很容易出问题,且断层太大教学难度就大。”
三娃道:“此法炼钢成功率不算很高,他们最起码尝试十几次才能掌握,多的是困难让他们克服,何况少走点弯路对王家姑娘不是坏事。”
莫杵榆没法不赞同,王家姑娘确实是个细腻的女孩,从她桌上的费稿纸就能看出来,在不确定可信性前她不会胡乱尝试。
“也是对王铁匠的一场考验,或说……”三娃说到这,微微一笑才补充:“折磨。”
莫杵榆点头。
手艺人就有这臭毛病,他是见到好的食材不做就难受。
王铁匠呢,空有技术,却只能打些乡野器具,能不技痒?
莫杵榆叹道:“把王家拉下水,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三娃老神在在道:“只要你能翻掌为云覆手雨,除非天灾,人祸上的,不存在好与坏,把王家拉下水,本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冶炼不能没有他们,否则就会暴露我们。”
莫杵榆知道他的意思,虽然他现在已经暴露了不少,但还不到离奇的地步。
厨艺这东西,看似他一天就掌握了,实际上是一天的事吗!
别说他,就说莠儿,小姑娘的煎饼手艺跟他半斤八两,最近教她的一些小菜也有七分火候,在外人看来,老神仙弟子的弟子都能如此,何况老神仙亲授的榆哥。
从这方面看,所谓的老神仙,多半是个厨艺好的高人。
关于钟表,这东西并不玄乎,只要搞定了发条工艺,很多人都能做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没了!
蒸汽机是借王家的手造出来的,跟他莫家有关系吗?
只是这一推有点狠,直接把王家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没自保能力前,暗地里用吧。”莫杵榆道。
三娃无所谓道:“你要解释好蒸汽机排水声就行。”
莫杵榆皱眉。
他忘了这茬。
蒸汽机可是要排水的啊,排水时那声音,见识过蒸汽火车的人都清楚!
“换个排法行不行?”莫杵榆问。
三娃眉头大皱,狰狞的小脸似乎在努力思考,怎么跟榆哥解释这个问题!
“你能无声的尿尿吗?”
莫杵榆认真道:“我会尽量,比如斜着呲墙……”
“得,别说。”三娃真无语了。
莫杵榆失望的摇头:“你也不过如此。”
三娃斜眼凝视榆哥,就差来一句:“你来。”
莫杵榆商量完就前往小店,结果路经孙庄时,看到庄外停了两辆马车,看马车不俗的样式就知道是孙大管事回来了。
这大过年的,既然遇到了,莫杵榆也不好直接离开,就过去打个招呼。
可并没有看到大管事出现,只有大管事的儿子在仆人照料中进了府。
莫杵榆皱眉时,宋教头已经走到他面前,对榆哥使了一个眼色。
莫杵榆一愣,然后跟上宋教头。
两人来到村口无人的树荫下,宋教头开门见山道:“大管事出事了!”
“怎么了!”莫杵榆皱眉追问。
“我们在巨野留宿时,大管事携家眷去看花灯,遇一小贼窃了大管事钱袋,大管事在抓住他时贼人帮凶出现,一番打斗出了人命,大管事虽有理,但毕竟是人命啊,又是在街上,看到的人太多了!”
莫杵榆听后,面带疑色问:“死了几个?”
“一个。”
“什么死的?”莫杵榆追问。
“额……”宋教头迟疑片刻,才反应过来榆哥的问题,便道:“我没在场,只听说让匕首刺死的。”
“匕首是谁的?”莫杵榆又追问。
宋教头忙道:“贼人的。”
“正面被刺,还是从背后下刀?”
这一个个问题问下来,把宋教头弄得有些头大,他不免反问:“榆哥觉得有蹊跷?”
莫杵榆点头:“听说大管事自幼习武,应该能做到收放自如,闹出人命不是没可能,只是以大管事性子,最多给个教训,严重点也就挑断手脚筋,闹出人命对他只有害处。”
宋教头眉头深锁道:“确实,只是当时我不在,只听局面挺混乱的,从口供上看,很多人都看到贼人扑向大管事后,一眨眼就被大管事夺匕反刺了。”
“贼人啊!”
莫杵榆陷入思索。
宋教头盯着他半响不见他吭声,不好催促,可半刻钟过去了榆哥还是不吭声,宋教头就忍不住问:“榆哥觉得这事不简单?”
莫杵榆反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夫人已书信给了大宅,这事很快就能平息。”
莫杵榆摇头:“多半难。”
“何解?”宋教头皱眉。
“在你立场看来是贼人,别人怎么看?贼这种东西,通常会一种颠倒黑白的说词,大管事在捉拿他时,他多半会一路嘶喊杀人了,抢劫了,让不明就里的好事路人帮他挡住大管事,所以他是否是贼人,帮他阻拦大管事的是否帮凶,大管事说不清,旁人也看不清,不出意外,大管事杀的不是贼人,至少在别人眼里,他或许杀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好人,而此人家属势必要闹到衙门,那么这件事孙家大宅即使能管,多半也不想管!”
宋教头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他是很清楚钟表生意有多大的,因为运送钟表到京师的正是他,每次到货,基本两天内就会被抢购一空,不仅京师本土人需求,外人商贩更是高价回购,二三十贯的普通怀表,到了这些人手里能翻十倍!
眼红的人太多了,如果这其中有孙家大宅的人,夫人求大宅帮忙这一事,只怕要打水漂了!
想通后,宋教头惊骇道:“这事,没这么简单啊!”
莫杵榆却轻描淡写道:“还好。”
宋教头脸上的惊骇立刻转变成了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