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将尽……”

    “如其每日所行……”

    “伊往矣。其步繁多，填满他处……”

    “尔往矣，此处，日渐空落，乃位，让于虚无……”

    “她，不在……”

    抱歉，不是安森不说人话，而是詹姆斯和塞斯他们不说人话，深奥难懂的台词掺杂着莫名其妙的拉丁语和法语，以至于安森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难道，穿越过来之后，语言包还需要另外打补丁？

    问题就在于，每个字每个词，安森都能够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就让人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演员正在表演什么；而且没有铺垫没有解释，开场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令人晕头转向。

    舞台上，两名演员站在左角，双双面向同一个方向，摆出一副清冷高傲的姿态对话，一个人还没有说完另一个人就打断，后一个人还没有说完前一个人又再次打断，就好像表演配合抛接球杂技一般。

    然后。

    詹姆斯宛若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从舞台后方横向穿越，面无表情、眼神空灵，自己沉浸在“倩女幽魂”的世界观里无法自拔，和其他人是两个频道。

    这……

    安森低头看了一眼戏剧宣传手册——

    “洞”。

    左下角还有一样小字，不认真看根本注意不到：

    两个小时三十分钟无幕间休息。

    安森还以为是自己的艺术修养不够，没有能够领略詹姆斯和塞斯的创作意图，说好的屎尿屁喜剧呢？

    但转头一看。

    克里斯已经开始点头打瞌睡，亮晶晶的哈喇子从嘴角滑落。

    贾德则是掏出两个汉堡狼吞虎咽地往嘴巴里塞，唯恐被别人发现，咬一口之后就将汉堡隐藏在前面座位的阴影里，闭上嘴巴慢慢咀嚼。

    一位制作人将手机放在膝盖之间玩贪吃蛇游戏，一手支撑下颌一边做出专心欣赏演出的模样，但视线完全在手机上。

    一个记者则正在研究座位上的水渍图案，就好像这是米开朗琪罗留下的旷世巨作般。

    至于经纪人？

    手指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舞动，即使是在剧院里也忙碌地停不下来，分分钟都在处理短信和邮件，但具体是今晚戏剧的相关工作还是其他演员的工作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大拇指的忙碌没有停过。

    这样，真的好吗？

    安森所不知道的是，行为艺术也是艺术，哪怕看不懂也没有关系。

    在好莱坞，并不是所有选角导演都相信选角公司的，往往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灵感，所以他们会持续不断地观看电影电视和戏剧，用自己的眼睛去寻找，尽管略显笨拙，却总是能够挖掘真正的瑰宝。

    一些导演也是如此，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tarantino）、乔尔-科恩和伊桑-科恩兄弟（joel-coen、ethan-coen）、诺亚-鲍姆巴赫（noah-baumbach）等等，另外，还有一些大牌制作人也不例外。

    他们经常出现在电影院、剧院、歌剧院等等场所，而且不局限于艺术类型，大热的票房冠军也好、小众的试验戏剧也罢，他们都愿意以实际行动献上一份支持，从骨子里热爱自己的工作并且享受其中。

    同时，期待能够挖掘到宝石。

    也正是因为如此，詹姆斯和塞斯的这出试验戏剧得到来自经纪人的支持。

    谁知道呢？

    也许某位制作人或者选角导演就看到了这出戏剧并且看到他们身上的潜力，然后给他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又或者是通过这出戏剧打造一个追求艺术的形象和口碑，在好莱坞传播开来，给制作人形成一个好印象？

    呼噜。

    克里斯整个人往后仰，发出微鼾声，嘴巴完全张开，毫无预警地舞台方向传来一声闷响，顿时惊醒，克里斯连忙擦擦嘴巴、坐直身体，匆忙睁开眼睛看向舞台，睡眼惺忪的模样完全找不到方向。

    不要说克里斯了，全程观看的安森也不懂怎么回事——

    塞斯抱着一把吉他，坐在舞台前方，如同暴饮暴食的丘比特一般开始演奏弹唱，聚光灯洒落下来。

    看起来，这好像是非常重要的一场戏，但为什么重要、重要在哪里、为什么以这样一种方式呈现，无人知晓，也无人敢问。

    但是！

    当表演结束灯光渐暗的那一刻，掌声瞬间汹涌而起。

    啪，啪啪啪。

    这就是信号。

    前一秒还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或者手机发送短信或者翻阅报纸或者偷吃薯片或者支撑脑袋偷偷睡觉。

    下一秒不约而同清醒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站立起来，满面红光地看向舞台，送上热烈掌声。

    三三两两，陆陆续续。

    然后，整个剧院的观众全部站立起来，纷纷鼓掌。

    那模样那姿态，就好像刚刚欣赏一出传世之作般。

    当然，克里斯和安森也不例外。

    如此场合，安森还是第一次，但他也只是稍稍慢了半拍，而后不紧不慢地站立起来，一边鼓掌一边欣赏：

    看着那一张张带上面具全情演出的脸孔，热泪盈眶、赞不绝口，一个两个的演技丝毫不逊色于舞台上的演员。

    这画面，比今晚的戏剧精彩多了。

    克里斯的瞌睡虫终于全部消失，注意到安森的视线，放眼望去，脑海里不由就想起出发前的那段对话，回头看向安森，两个人交换一个默契的视线，一下没有忍住，克里斯差点就要现场爆笑出声。

    用尽洪荒之力，克里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

    然而，下一秒。

    正前方有一个身影，高高举起双手，用力拍打，高声呼喊，“杰作！杰作！”

    一边喊着一边哽咽，匆忙用右手擦拭一下眼角的泪水，马上就继续鼓掌。

    画面，近在咫尺，真情上演。

    噗。

    克里斯距离破功就只有毫厘之差，连忙低垂脑袋，但肩膀还是无法控制地耸动起来。

    安森也不例外，但他控制住了自己，而是以欣赏哑剧的心情旁观吃瓜。

    前世，看多了粉圈女孩对着流量小生面瘫演技泪流满面的场景；眼前的场景也就是洒洒水的小儿科。

    果然，娱乐就是一个圈，隔着一个太平洋，两片大陆的娱乐产业本质都是一样的。

    就在此时，安森的视线余光注意到斜前方的一个身影——

    以满脸错愕怀疑人生的表情打量四周，眼睛里写满震惊，不需要语言就能够解读出眼睛里的情绪：

    难道，我和大家看的不是同一出戏剧？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全场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

    那表情就好像“楚门的世界”里楚门终于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全员表演的虚假世界里一般，格外精彩。

    原来，今天下午的海沃斯剧院，还是有正常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