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看向窗边。
在那里，结束对话后的少女双手插兜，望着窗外，久久不曾言语。
“她......这是怎么了？”
“很显然，她遇到麻烦了。”罗莱摊摊手，“就好像我们在做一道题目的时候，做了半天，结果发现公式都套错了，于是不得不重新从‘解’后面开始，重新算一遍。”
“就因为你说的那些话？”乔尔还是满脸不解，“这种话我们之前也对她讲过啊，她根本不听的，为什么你说就听了？”
在乔尔看来，罗莱说的那些话平平无奇。
不就是否定格蕾的想法么？她老师早就试着从各个方面对她的行为与她进行过辩论，可结果并不理想。
她老师是什么人物？整个王国最好的学院里，最好的老师们的上司，无论是学识还是眼界，都是站在金字塔最顶尖的级别。
可是她就是没办法啊。
戈琳娜夫人说她没办法弄来那么多魔力，格蕾就说不是没办法只是办法没被发现；夫人说世界上不可能出现那么大的炼金术式法阵，格蕾就说你们只是普通人当然觉得不可能。
总之无论如何，格蕾都始终坚定自己的想法，至于路上可能碰到的问题，都只是暂时还没找到答案，或者是普通人找不到答案。
只要她愿意去找，迟早能寻找得到解决办法。
可是这一次，格蕾却并没有反驳罗莱，甚至安静地躲到一边自己思考去了。
副院长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能做到？你比她还厉害？
“为什么啊？”乔尔很是疑惑。
对此，罗莱只笑笑：“因为，我在顺从她。”
“顺从？”
“是的，顺从。”罗莱轻声说，“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我们做的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对她正在进行的事情做出否定，可实际上，内核却不同。”
“你们从一开始就觉得她的想法是错误的，对她的作为进行质疑的原因不是她做错了，而是她之所以要这么做的目的，错了。”
“可我没有这么说。”
“我只是告诉她，你的做法，达不到你的目的。”
侧过脑袋，罗莱眯眼笑着：“我可没有从根源上就否定她的行为，认为她不管怎么做都是错误的呢。”
“........”
乔尔怔怔看着眼前眯眼笑着的少年，内心不知道翻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是了，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觉得格蕾是对的，所以无论她做什么，大家自然都理所当然地要去否定她的做法，行为。
而这和她的核心思想，出现了冲突。
作为学术界的一员，他见过很多研究人员因为大众不认可他们的观点，却没有因此放弃，而是毅然决然地独自出走要去证明自己。
但如果，这时候有人说，你的理论没错，但实践方式错误了。
这时他就不会固执地自己独走了，而是会坐下来与你好好谈谈，为什么。
人本身就是极度自私自我的生物，每个人的行为往深了剖析，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在你为自己着想的时候，突然有个外人跑过来，大声喊着说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你得为了大家想想，那样才是对的——谁理你啊！
后来又来了个人，他对你说，你说的对，你就该想着你自己，不过你做事的办法不对，它可能出现以下几种问题——嘿，他好像说的确实有点道理诶，想想怎么改进。
这其实是件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但一如最开始说的那般，人向来只在乎自己。
不管是乔尔还是格蕾的母亲，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格蕾是错的，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去认同她呢？
拍拍罗莱的肩膀，乔尔忍不住称赞起他来：“小伙子，做的不错。”
“你的话令我思路打开了，往后我们只要一直认同她，然后再在她前进的路上帮她找障碍就行了........”说着说着，乔尔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起来，“嘶，不对啊。”
“我们一直帮她找问题，要是她能把这些问题解决了怎么办.......我这不是在培养大魔王吗？”
罗莱偏头看向他：“老师，你不会连个小女孩都说不过吧？”
“.......”
莫名的，乔尔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鄙夷。
干咳两声，他尴尬一笑：“我只是在想这个可能性而已，我怎么会承认我的天赋确实不如她呢，哈哈，哈哈哈.......”
“.......”
“你。”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罗莱下意识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这一抬头，刚好与少女对上视线。
“虽然我并不觉得你是对的，但此时我没办法拿出理论来反驳你，所以也不能证明你是错误的。”格蕾轻轻地说，“不过无论如何，你都帮我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总之，谢谢你。”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乔尔满脸见了鬼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格蕾是什么牌子的疯子？那可是觉得天大地大神最大，我跟神灵一样大的角色！
别说他了，就算是他的老师，格蕾的亲妈，都没听过她跟人说谢谢吧？
带着惊叹望向罗莱，乔尔正想再夸他几句，却见少年脸上闪过几丝非常容易察觉的嫌弃。
他.......在嫌弃格蕾的道谢？！
不是，哥们，你好大脸哦.......
还没等乔尔的想法落地，少女的声音再度传来。
“也对，嘴上说的谢谢终究不够认真.......这样吧，你有什么需要的么？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可以帮你。”
那一瞬间，乔尔便见到罗莱脸上挂起了如夏日正午般炽热灿烂的笑容，之前的嫌弃似乎只是一场幻影。
“好说好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凑到格蕾边上，罗莱小声将自己来此的目的说了一遍。
“你确定？”格蕾微微一怔，然后说，“可是可以，但是......”
“炼金术的第一原则是「等价交换」，这个原则可以作用在世界上任何生物与事情上面。”
“你知道，你这样做，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罗莱眉头轻挑：“理论分析，我能活下来吧？”
格蕾抬起眼眸：“如果你要跟我用理论论证的话，那我甚至可以说，你不但能活下来，甚至可能存在只受点皮外伤就走出来的可能........”
“那就讲点实际的吧。”
“实际就是，存活概率为.......”
“好吧小姐，其实我不怎么喜欢概率论，我跟你有点像，也只喜欢听我喜欢听的话，其他的东西都跟你一样听不进去.....”
格蕾：“......”
她轻巧偏过头，视线越过正于窗外风中舞动的碎发，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不想听实话，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这个嘛......相比于你喜欢的，会令自己开心的话语，我更喜欢的是，令其他人可能会不爽东西。”
“比如。”
“完完整整地走下擂台，捧起代表胜利的证明。在满堂华彩下，聆听周围的人扯着嗓子发出的欢呼与呐喊，然后大声回应在场的那些想知道你是谁从哪儿来姓甚名谁的人，说：”
“我从来不告诉弱者我的名字，因为弱者向来都是没有用的，而很不幸，在场的诸位同学在我看来。”
“都是垃圾！”
“——你不觉得这种事情更痛快更带感么。”
格蕾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回应。
只是想听么？
她默默凝视少年尚显青涩的侧颜。
微风里，他正咧嘴笑着。
弯弯的眉眼平和安宁，洁白的牙齿锐利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