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儿子袁谭如此,袁绍平定了许多。
他重新恢复高士之态,带着王脩一起与城中高士饮宴,全然不讨论任何跟军事有关的事情,用实际行动展现了自己的信心。
看看,我有好儿子能帮我做事。
刘备根本不足为虑。
就这样,又是三天过去。
这天午后,天闷热地厉害,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的飘下来,袁绍正在与河北名士、骑都尉崔琰对弈,外面突然有人匆匆进来,焦急地将书信送到袁绍面前。
崔琰一直关心战事,这几天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里。
毕竟他老家就在清河,袁谭救援肯定要走清河过来,要是袁谭打着作战之名进入清河,说不定还要做什么事情——袁绍刚刚进入河北的时候,他手下的士兵都是一群无恶不作的畜生,那时候袁谭军就给崔琰留下来了深刻的印象,还是崔琰苦苦劝说,这才让袁绍军的军纪改观,大大争取了冀州的民心。
他瞪着眼看着袁绍,见袁绍皱眉看书信,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哼。”袁绍冷笑一声,随手将书信拍在身边,皱着眉头继续盯着棋盘研究落子。
崔琰抓心挠肝地看着棋盘,尽力保持自己的高士姿态,可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他伸着头低声道:
“太尉,可,可是阴安之战?”
“不错。”袁绍懒洋洋地道,“小儿无状,些许小事都要以快马送来,让季珪看了笑话。”
“不,不敢!”崔琰赶紧说着,又低声问道,“不知前方如何?”
刘备整装许久,倾巢而来,袁谭又是奋力驰援,这一战怕是袁谭要吃亏不少,师从大儒郑玄的崔琰本来就想着让袁绍知难而退去归顺天子,此刻已经开始默默盘算,要是袁谭吃了大亏,他是不是该劝说袁绍该准备归顺朝廷了。
袁绍淡漠地一笑,叹道:
“都是小事——犬子帐下都尉朱然在阴安突袭刘备,刘备匹夫仓促迎战,手下损伤颇众。
第二日刘备心中不甘,再遣人挑战,犬子坚守不出,待日暮刘备撤军时,再以监军魏延追赶,大败中郎将赵云。
嘿,这小儿在信上说听闻刘备已经准备渡河逃窜,听闻,嗯,听闻,听闻之事,尚未建功便匆匆作书以快马送来,此等心性如何为将啊!”
崔琰反应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袁绍这是在炫耀自家儿子,随即惊呼出来:
“显思大获全胜?”
“哎,什么全胜?不过小胜一阵,此等小事也要回报,当真扰人心烦!”
崔琰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这种事。
刘备这是作甚?
他与吕布筹备许久,之前围攻阴安甚急,为何这么容易就被击溃?
袁谭……
嘶,这魏延和朱然是谁,袁谭是从何处找到的这般猛士?
“卑下恭喜太尉。”崔琰谦恭地道,“大公子谋略过人,又有如此勇武,真乃太尉之福。
若非大公子,只怕刘备猖獗,坏了太尉的并州大战。”
“嗯。”袁绍表面依旧风轻云淡,可眼角已经露出了笑容。
他从容地道:
“都说徐元直诡计多端,实则也不过如此。
他在并州已经用过此法,此番我焉能不防?
嘿,他故意深入险地,以为我必然惊慌,要亲自去并州督战,谁知我便在邺城安坐。
刘备此来,又以为我必然要召唤并州军将返回,不料我冀州兵马不动,只需谭儿一军到来,贼人便仓皇而逃,当真让人……呵呵,可笑,可笑啊。”
崔琰又跟袁绍聊了一会儿,又赶紧告辞。
这几天的事情非常重要,身为冀州有数的名士,他得立刻做出判断,好将消息传递给更多的人——之前袁绍让袁谭当车骑将军的时候众人就感觉到风向变了。
大家都是人精,立刻就意识到这怕是袁绍已经开始有意让袁谭当嗣子。
但问题是袁谭之前跟审配逢纪等人的关系不好,跟其他的河北豪族的关系都一般,跟他关系好的反倒是郭图、辛评、荀谌、许攸这样的外地人,如果袁谭真的作为袁绍的嗣子,那他们就得抓紧做好准备。
当然,前提是袁谭这个车骑将军真的能坐得住。
前几天他们讨论此事的时候都认为刘备军勇不可当,袁谭这点本事之前打田楷、孔融都这么费劲,哪有什么本事能面对筹谋许久的刘备?
而且刘备这次是跟徐庶联合,徐庶可是将麹义放在了兖州备战,大家都很了解麹义的本事,麹义在不犯病的情况下这世上真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可袁谭赢了……
不仅赢了,反而连胜两阵,刘备怕是要赶紧渡河逃窜,袁谭之后声望大涨,还能进一步手握重兵,河北军中谁是他的对手?
如果不能将此人拉拢到身边,那就得想办法将他彻底消灭了。
袁绍坐了一会儿,细细品着杯中美酒,过了许久,他慢慢起身踱步到门口,确定崔琰已经走远,这才慢条斯理地轻轻把门关上,让仆役去忙别的事,待确定周遭确实无人,袁绍捂住嘴,仰头轻轻长啸,随即兴奋地一跃而起,宛如少年时一般。
毕竟是年少游侠结交无数义士豪杰的袁绍。
毕竟是当年当着董卓的面高呼“天下健者岂唯董公”的袁绍。
他的风雅和冷静的外表下始终压抑隐藏着一颗游侠的心,他最想做的还是在万马奔腾的战场上陷阵杀敌,痛击强敌,让众人都跪伏在自己的脚下。
当年刘秀就是从河北起兵,他利用河北的豪族几年之内横扫天下,我袁绍凭什么不行?
之前袁绍仰仗过麹义,仰仗过沮授,仰仗过颜良文丑,可他们先后让袁绍失望,这到头来,还是得自己儿子亲自上!
做得好啊谭儿,为父终于感觉,你很像我!
袁绍满心欢喜时,外面又有人使者来报讯。
袁绍心中一紧,心道不会我高兴的太早了吧?
他恢复冷静,叫人再次把书信呈上来。
“是谁的书信?”他一边控制着自己的紧张,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呃,是郭军师和焦使君送来的书信。”
“……”
听说是这两人,袁绍的心扑通扑通剧烈跳个不停。
别是谭儿在阴安大捷,这两个人却反手把黎阳给丢了吧?
他颤颤抖抖地拆开信封,小心翼翼地把书信铺开,看着上面杂乱的墨迹,他感觉一阵难言的眩晕——自从并州糜烂之后,袁绍近日眩晕的次数越来越多。
快五十岁的人了,袁绍的精力真的远不及当年。
他重重咳嗽了几声,这才定神看到书信的内容。
才看了几行郭图的信,袁绍又感觉到一阵难言的眩晕,他重重一掌拍在榻上,怒道:
“郭公则!安敢欺我不成?”
书信上,郭图得意洋洋地告诉袁绍说,刘备猛攻阴安,而白马渡口只派了几千人驻守,于是郭图率领大军径自出兵,在白马与刘备的义弟关羽大战,猛将韩荀力战几乎擒拿关羽,现在他们已经占据白马,而且继续南下,打的刘备全无还手之力,关羽更是抱头鼠窜,完全不敢面对他郭军师的神威!
咳。
要不是袁绍打过几次仗,他就真的相信了。
之前颜良被关羽一刀斩杀,袁绍军众将莫能当者,如此本事,郭图率军还能从他手下夺下白马?
为什么不是关羽望见郭图麾盖,之后策马将他斩杀在乱军之中?
这都敢骗我是吧?
袁绍下定决心要把郭图抓回来,不是为了砍了他,是为了别让他出去丢人了。
可他随即看到了另一封书信——这是焦触写给袁绍的,袁绍强忍着眩晕仔细阅读,又不禁一怔。
焦触的书信可不像郭图的一样洋溢着吹牛的气息。
他详细解释了这一战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一战郭图先收到了袁谭麾下都尉朱然报讯,说刘备现在大军攻打阴安,后方的白马可能非常空虚,只有一两千人,只是关羽凶猛,驻扎在那只怕不好应付。
郭图大义凛然,认为自己受袁绍大恩,如此扭转战局的机会绝不能视若无睹,关羽也是人,被杀就会死,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郭图劝说焦触一起出兵,焦触也被郭图感动,两人率精兵渡河,关羽自大,毫无戒备,听说郭图率大军突袭只能仓促迎战,因此被韩荀击退只能逃走,郭图奇袭得手,现在已经占据白马!
焦触的书信写的条理分明,而且还呼应了之前袁谭所说——
袁绍现在非常厌恶郭图,可听说这其中是自己儿子在纵横用计,心中之前的不快全然变成了欢喜。
“好好好,我就说郭公则哪有这般手段?
原来是谭儿在用计!”
这就说的清楚了,怪不得刘备在阴安的前锋被谭儿击败之后会选择后撤。
原来是郭公则已经奇袭其后路得手!谭儿这用兵,果然如我一般啊!
袁绍心中越发欢喜,他立刻作书道:
“快赴阴安,问问谭儿还想要什么!
还有,告诉郭图,一切都要听谭儿调遣!不,不只是郭图,伯逢并冀州众人都要听谭儿调遣,此番大战,全都仰仗谭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