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
金奎低头站着,吴大寿跪身。
他没资格直接求见圣人,只能劳烦金副司长。
“微臣检举太仆寺主簿秦鸿,其任职一年贪污受贿已逾千两,视律法于无物,他酒后多次妄议圣人重用佞臣疏远贤臣,抱怨自己不受朝廷待见,还说圣人驱逐顾平安是在资敌。”
“微臣敢有半句假话,甘愿千刀万剐而死。”
吴大寿慷慨恳切。
“臣子胆敢妄议君上?”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帝冷冷俯视着他。
吴大寿不敢对视,颤声道:
“微臣没有添油加醋。”
身边金奎的略有所思。
太仆寺又被坊间戏称畜禽寺,管理天下牛羊马匹,主簿虽是芝麻绿豆点的文官,捞千两油水还是轻轻松松。
至于姓吴的目的。
作为臣子,他小心翼翼提醒道:
“陛下,秦鸿跟吴大寿私交莫逆,两人一起叛逃西蜀。”
女帝面无表情。
以她的玲珑心智,轻易就看穿吴大寿的算盘。
小人物为了往上爬,不惜自断一臂宁愿背负不义的骂名。
“金奎,派人抄家,若证据确凿,直接处死。”女帝漫不经心说。
“遵命。”金奎领诏。
……
当天傍晚。
“发生什么事了?”
秦鸿大脑一片空白,被拖入诏狱。
不一会人头悬楼,靖安司张贴布告,以此警示文武百官贪婪不知收敛的下场。
当然,路过靖安司的官员不以为意。
朝中当官,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一旦犯罪,严苛律法的绞索就套在脖颈。
但是庙堂有诸公力保,别说区区一千三百两赃款,贪污十万两的大有人在!
靖安司。
金奎背靠太师椅,桌上摆着一个账本,在秦府搜查到的,上面记录了吴大寿敛财渎职的证据。
狗咬狗罢了。
但吴大寿这条狗有价值。
他的存在,能让陛下羞辱顾平安拙劣的伎俩。
“借刀杀人失败,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金奎陷入沉思。
若非西蜀有势力泄密,吴大寿很可能死于圣人猜忌之下。
但顾平安工于心计,会猜不到朝歌城四处漏风吗?
如果……
“如果那封泄密信也是他写的。”
金奎突然有个荒诞的念头。
霎时他摇头失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司长。”
属下叩门,将卷宗递给他,“吴昔的档案。”
入职靖安司,必须打探具体信息。
金奎随意翻阅,看了一会,神色骤然凝重。
一年前,吴昔跟顾平安都在国子监丙院,还是同个学室。
“你先出去!”金奎屏退属下,来回踱步。
不对劲。
昨天借刀杀人计,今天秦鸿丧命,顾平安跟吴昔、秦鸿之子曾是同窗,一切都太巧了。
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操控。
“吴昔跟秦弘博一年前已经决裂,而彼时顾平安还在国子监借读,显然也知道这一节。”
金奎继续翻看档案,渐渐不寒而栗。
如果顾平安想杀的从来不就是吴大寿,而是秦鸿!!
为何吴大寿忽然检举秦鸿?
难道他真是内奸,得到顾平安的授意?
金奎始终理不清思绪,怒声道:
“来人,让吴大寿父子面见本官!”
…
一刻钟后。
金奎脸庞阴沉,双眼如一柄利刃,死死盯着父子俩。
逼问很久,吴昔吓得面色苍白,连吴大寿都惶惶难安。
别看金司长在皇宫唯唯诺诺,但在朝野可有着疤面判官的称号,行事风格狠毒无情。
金奎冷声问:
“告诉本官,为何突然起了检举秦鸿的念头?”
吴昔强镇心神,哆哆嗦嗦开始坦白。
也就是一箭三雕的计谋,包括他对王姑娘的情谊也悉数告知,没有半点隐瞒。
“权谋之术,谁告诉你的?”
金奎紧扣重点。
“戏院听曲,联想到己身处境,一下子豁然开朗……”吴昔解释。
金奎愈加觉得恐慌,一切好像有预谋般。
“来人,带吴昔去戏园子,问清楚上午的情况。”
“是。”属下抱拳。
吴昔一同前往。
“金司长,怎么了?”吴大寿焦急问。
金奎沉默不答。
快马加鞭来回半个时辰,属下回禀道:
“一个年轻妇人塞给了戏班主一百五十两银子,指点这些曲目……”
金奎如遭雷击,他双手撑着桌角,表情也变得骇然。
如果自己的推测没错,顾平安的目标就是秦鸿。
那一切都解释得通!
“你知道借刀杀人计谋会败露、你知道陛下非但不会惩处吴大寿,反而赏赐、你也知道陛下为了平衡赏罚制度只会恩荫其子。”
“你知道昔日同窗会受挫,特别是当官得势后的挫败更加煎熬,你清楚他内心渴望什么,你一步步引诱挑拨吴昔的阴暗人性,通过戏曲指引着他,暗示他这就是最有利于吴家的一条路。”
“秦鸿死了。”
金奎汗毛倒竖,莫名惊悚。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测,那未免太可怖了。
但商江郡已经证明了顾平安精通操纵人性。
任何复杂的权谋都有破绽,而琢磨透人性,知道吴昔想要什么,只需火上浇油,隔着几千里就能完美掌控他。
近乎是提线木偶!
……
御花园。
女帝和太后正在湖心亭赏景。
“借刀杀人,母后你说拙劣不拙劣,笑死儿臣了。”
女帝还是忍不住说起,带着炫耀的意味。
太后斜了她一眼,“若没有密信提点,以你的猜忌,肯定入套。”
“母后!”女帝笑意渐淡,认真道:
“朕说了多少遍,你太高估那个卑鄙的舞弊者了!”
“你也太小觑朕了,朕虽秉承着满朝皆疑的执政手段,但吴大寿一案,朕会打入天牢审问,绝不会轻易杀人。”
“好好好,哀家信你。”太后也笑了,她也希望顾平安不过如此,否则真成扶摇的心魔。
就在此时。
“圣人,靖安司金奎请求觐见。”宫婢趋步上前。
“宣。”
金奎在亭外止步,先向太后躬身,随即恭敬道:
“陛下,臣有理由怀疑秦鸿之死,才是顾平安的最终目的。”
女帝盯着他,眉眼一冷:
“胡言乱语!”
“金奎,婉儿她不在靖安司主持大局,朕看你难堪大任。”
金奎苦笑,这话无力反驳。
靖安司赫赫威名不是他打出来的,而是轩辕氏嫡脉轩辕婉儿,多智而近妖,陛下的绝对心腹。
“哀家倒想听听你的见解。”太后慢条斯理道。
金奎看向女帝。
姬扶摇厉叱:
“说!”
金奎整理思绪,将自己的猜测分析一一回报,事无巨细,包括每个细节。
湖心亭一片寂静。
太后捏紧手帕,越听越玄乎,好像在听别人编好的故事。
女帝轻轻地笑了,绝美脸颊胜过漫天晚霞,放慢语调道:
“计中计?”
“你怎么不说你、朕,满朝衮衮诸公都是舞弊者的提线木偶,都被他操控了?”
金奎立刻跪地。
“微臣不敢。”
“你不敢?”女帝怒意难遏,寒气森森道:
“把卑鄙的叛徒吹得天花乱坠,千里之外下棋,每一步都算无遗漏,以此证明朕有眼无珠?你也觉得朕没有珍惜叛国者,你也想让朕沦为世人笑柄?”
“够了,金卿尽忠尽责,只是鲁莽罢了。”太后故作生气,沉声道:
“往后可别夸大其词。”
金奎可是先帝老臣,对社稷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为人耿直较真,只适合靖安司。
正说着,又一个内侍前来禀报。
“圣人,彩鸽楼来信。”
女帝接过。
太后和金奎同时注意到纸背戳了章印,是一只异兽图腾。
澹台氏!
信的主人应该是三个皇子势力其中之一。
女帝看了一眼,玉颊再无任何表情,她死死抿着嘴唇,眸光渐渐阴沉。
不可能!
欺朕太甚!
“怎么了?”
太后担忧,抢过信纸一看。
“顾平安欲借你之手除掉太仆寺秦鸿以达成任务,他只将吴大寿卷宗给了兵部,极有可能施展声东击西的计谋,切记,不能让他如愿。”
信纸飘落在地,金奎飞快扫过,内心激起惊涛骇浪。
他没有猜错。
是借刀杀人!
但里外有好几柄刀!
湖心亭气氛僵硬,逐渐压抑。
女帝静静伫立,脸色越来越难看。
太后瞠目结舌,过了很久才喟叹,“哀家猜测,那封密信有可能出自顾平安之手。”
金奎低头告退,害怕目睹帝王暴怒的场景。
毫无疑问,肯定是顾平安之手。
真正的泄密,应该是有戳印的,就比如这一封,有印才可信。
而那一封仅仅四个字——“顾欲杀吴”
而且时间点太凑巧了!
前脚吴大寿闹出动静,后脚就来了。
唯有一种解释,两只彩鸽同属于一个主人,同时抵达神都城,后一只故意放在皇城彩鸽楼。
为什么不利用陛下的猜忌,直接说“顾欲杀秦”?
因为顾平安很清楚,一旦打入天牢审问,不过一两天,朝歌城泄密者就到了,届时满盘皆输。
而他又赢了。
不仅完成任务,还狠狠羞辱了陛下……
“绝……”
金奎重重叹息。
亲历诡异的人心算计,才知道有多恐怖。
陛下竟然能抛弃这样的人物,偏偏还成了对手。
没了外人在场,太后直言不讳:
“扶摇,你被顾平安彻底玩弄了,戏耍于股掌之上。”
“你若直接杀了吴大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若不是想要羞辱顾平安,故意给吴家恩荫……”
说着太后摇头:
“你玩不过他的,如果不是皇帝身份,你会被吞噬殆尽,连渣都不剩。”
女帝雪白的脸蛋涨得通红,怒火滔天,声音都变得嘶哑不堪:
“朕是社稷帝王,他只是一条擅长阴谋诡计的恶犬!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是笑话!”
“他还不配让朕下场陪他博弈,他的主子姜锦霜给朕提靴的资格都没有!”
太后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
“你说的没错,可如果有朝一日权在手,你作何应对?”
“世人常骂王侯肉食者鄙未有远谋,你当初为了眼前利益而违背良心,如此侮辱一个人的尊严,想要置人于死地,现在可会后悔?”
“如果他是你的臣子,为你出谋划策,有了足够权力资源布局西蜀,接二连三的手段摆出去,以最低的成本获得滔天的利益……”
“别说了!朕从来没有过后悔!”女帝愤怒地截断太后的言语,一字一顿道:
“朕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及时杀了他!从此往后,就算跪在朕面前求饶也没用了,朕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后,你永远记住,朕的野心是千古一帝,岂会被蝼蚁草芥给影响到?”
说完女帝迈着貌似优雅的步伐离开。
但太后还是听到远处竭力克制的咆哮声:
“传诏,给朕宰了吴大寿父子,一群废物!”
太后怔怔出神。
一步错,步步错。
扶摇自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恐怕会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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