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箫趴在桌上睡了一整晚,手脚被压得太久,导致气血不畅有些酸麻,正准备坐起身来略微活动一下,忽然听见边上传来细细的鼻息声,睁眼一瞧只见陈湘雪正伏在桌子上酣睡。雪白的脸庞,细长的睫毛,鲜艳欲滴的红唇还微微有些上扬,笑意盈盈,似乎梦见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林箫将头枕在桌子上,细细的端详了很久,竟不自觉得有些心动起来,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去拨弄一下陈湘雪额前的秀发。
手到中途,陈湘雪忽然“嘤咛”一声,身子挪了一下,换了一个睡姿。林箫吓了一跳,顿时头脑也清醒过来,连忙将手缩回,在自己手背上狠狠拍打了一下。“我这是要干什么?”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酒喝多了,居然在陈湘雪房中过了整整一夜,这孤男寡女,不清不楚,要被人瞧见,当真是百口莫辩了。这事儿如果传出去,自己也就罢了,让人家姑娘以后怎么见人?一想到此,不禁全身冒冷汗。
林箫恨自己酒后乱性,不明不白地玷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心中愧疚万分,朝自己脑袋狠狠地打了几下。心想:“趁现在天还蒙蒙亮赶快回房去,应该没有人会知道此事。”他连忙冲出门去,一路上还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生怕别人瞧见他,好不容易回到自己房间,一把将门紧紧关上,悬着的心才总算安定下来。
林箫一头扑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绪不宁,就怕路上是不是被人瞧见了,脑子里思来想去,后悔不已,只怪自己酒后乱性,竟然耍酒疯耍到人家姑娘闺房里去了,还不清不楚地过了一整夜。
“小雪也是的,在我睡着之后怎么也不叫醒我?就这么放任我在她房中过了一整夜?难道……难道真如他们所说,小雪是对我有意么?”想到此处,林箫感到脸上一热,转念心想:“应该不会吧,小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只不过是我俩感情要好罢了。可能是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和从前小时候一样再同房而睡了。”
林箫在心里一直把陈湘雪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从来没有想过情爱之事,今天无意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心中竟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定是我多心了,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可心底深处似乎又说服不了自己,只是愈发苦恼而已。
忽然间,方琬璃的倩影又浮现在脑海中,不知怎的自从在杭州望湖楼一见之后,时至今日,竟仍然对她念念不忘,时而出现在记忆之中。思念有时就如同巨大的沼泽、无形的网,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缠得越紧。
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大亮,林箫起身穿戴整齐,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出门往师父林重山的住处而去。他昨晚酒后乱了性子,在陈湘雪房中过了一夜,早上急匆匆从她房间出来之时也不知是否曾被人撞见过,心中实在有些虚,竟有意无意地故意绕小路而行,尽量避开人群。
不过括苍派地方不大,弟子又素有起早练武的规矩,路上还是不免被人瞧见,几人结伴而行正在说笑打趣,见到林箫来了,纷纷向他问好。林箫一见有人说笑,总感觉是在谈论他,于是涨红了脸,胡乱答应几声,加快脚步逃离。
不料背后兰师妹大声叫道:“二师哥,等一下!刚刚小雪姐好像在找你呢,说什么一大早就不见你人影,可能是有什么事,你去赶紧过去一趟吧!”此话刚说完就引来背后众人轻轻的笑声。
林箫更是羞愧难当,匆匆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待会就去!”话还未说完连忙低着头一溜小跑,只想远离这群人。只留下兰师妹在背后念叨:“哎哎,怎么跑得这么急?我还有话没说呢!”
后山的院落里,除了括苍派掌门林重山之外,梅隐剑庄的庄主陈贤也在,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凝重,只见二人眉头紧锁,表情严肃,似乎心事重重。
林箫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忐忑,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异样的味道。陈贤见林箫到了,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随即转身准备出门,林箫连忙送他出去,陈贤一直以来特别喜欢林箫,平时见到他总爱笑眯眯地夸他几句,可今日却是一言不发,出门之后立刻大步离去。林箫不免极是担心,是不是昨晚的事被她爹爹知道了,一早就来师父面前告状。
林箫战战兢兢地回到屋子里,只听林重山说道:“箫儿,把门锁好,过来坐为师边上!”
林箫心中暗想:“糟糕,师父定是知道这事儿了,只怕在狠狠责罚我之时被人撞见,难免误了小雪的清白名声,这才要我锁门,只怕我这回麻烦大了。”他硬着头皮,轻轻地应了一声,将门紧紧锁起来,随即走到林重山边上正襟危坐,一边还偷偷地观察师父的神情,心中愈发不安。
林重山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对林箫说道:“箫儿,咱师徒俩也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为师今日喊你过来,是有些要紧的话想单独跟你说,但在这之前,还得说一些为师的过往之事给你听,你也先别问缘由,只管好好听着便是!”
林箫一愣,他早已低着头做好挨罚的准备,但听了师父这话,似乎并无责罚之意,心想:“难道真是我多心了?陈庄主恐怕还不知这件事吧,应该也不会来师父这里告状!”想到这里心中庆幸不已,但一抬头见师父神情凝重,想来定是紧要之事,连忙集中心神,道:“徒儿知道了!”
话到嘴边,林重山似乎又有些犹豫起来,等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差不多是在二十年前吧,为师那时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还在为朝廷当差。有一次我们接到上峰密令,指派我等前往漠北剿匪。漠北地区干旱荒凉,人烟稀少,因此马匪众多,经常侵扰附近村落,危害民众,因此剿匪是常有的事。我们只当这次跟往常一样,并未将此事真正放在心上,也未做好应有的准备便孤军前往。”
“到了大漠深处,与马匪照了几次面我们才发现这帮人根本不是真正的马匪,而是当年北元朝廷的残部,被明军赶到漠北之后在此落地生根,通过这么些年到处抢掠,渐渐发展壮大起来。这路人马依旧保留前朝旧制,军纪严明,兵强马壮,战斗力之强远远超出我们所预料,双方一场硬战之后都是死伤惨重。而为师当时统领前军,更是不幸中了敌方诡计,被人团团包围。”
“当时为师与手下众兄弟抱着必死之志浴血拼杀,一直战到仅剩最后几人,总算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我们几人夺了马匹一路骑马狂奔,敌人在后方追得很紧,瞬间又将我等冲散,我们几人只得分头行进。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听不到身后的马蹄声,我也不知路在何方,身上几处伤口一直流血不止,终于力竭,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林箫听得凶险不自觉一声惊呼,林重山继续说道:“待为师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几处伤口也都已经被包扎起来。房间内布置得温馨雅致,窗外还不时飘来阵阵清香,为师此时还无法下床走动,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寻思着到底是何人救了我?”
“这时,门外忽然进来一名女子,唇红齿白,灿若春桃,见我醒来甚是高兴,连连询问我身体是否好些了?”林重山沉浸在回忆之中,脸上竟微微泛起极淡的笑容,“这名女子名字叫做叶澜衣,简单聊了一番才知道是她救了我,并替我包扎伤口,煎汤换药,这些日子全靠她,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她也不问我缘何受伤,只说这处居所极其隐秘,外人根本无法找到,让我安心在此疗伤。我是求之不得,这一养伤就将近养了大半年。”
叶澜衣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这一来一去相处的日子久了,渐渐对我暗生情愫,照顾体贴,无微不至。我非铁石心肠,自然也能感受得到。只是我当时我心里仍然深深地爱着我原来的妻子,根本无法忘记,尽管她已经生病去世三年有余,但我仍不愿另结新欢,只好对她的情意视而不见。”
“待伤势痊愈之后,我准备便告别澜衣,回到应天府继续当差,澜衣虽然不舍,却也不愿耽误我的前程,当时我心里其实已经接受她了,但始终忘不了结发妻子,因此压抑在心里,从未对她流露过真情,以免对她伤害更深。我安慰她今后有机会再会回来见她,便决然而去。回到应天之后,我虽然对她时常念念不忘,但一直以来只当她是我人生中的匆匆过客,不会再有结果。”说到此处,林重山摇摇头,叹道:“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哪里知道三年后发生一件大事,为师犯下了一件一辈子都不可饶恕的错误……”
林箫见林重山紧紧闭上双眼,脸颊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表情似乎非常痛苦,也不敢多问,静静地等林重山继续说下去。
“我犯了大错,差事也丢了,不过却得到了一笔巨额的不义之财,数量之巨使我富可倾城。我今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财,内心一下子变得飘飘然起来,明晃晃的金银不仅闪瞎了我的双眼,更蒙蔽我的心智,打那之后天天过上了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有了钱财,便更渴望名声,因此打算开宗立派,便在城里买了一大片地,大建土木,广收弟子。当时我极其享受这种被人簇拥,一呼百应的感觉,于是这些人不论品德好坏,只要愿意跟着我便尽数收下。其实这些弟子中很大一部分要么就是来混吃混喝的,要么就是一帮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的恶徒。
为师此时早已丧失心智,只是急着打出名头,于是纵容他们到处寻衅滋事,踢馆砸场,短短半年不到就结下了不少仇家,几次搞得不可收拾也只能用钱财去摆平。现在想来实在是荒唐啊,这害人终害己,几个仇家联合起来突然在一个夜里杀上门来,当场就死了不少人。搞出了如此大动静也惹来官府的注意,几番追查之下也开始对这批钱财的来路起了疑心。而这笔不义之财原就是官银和宫里的宝物,若被官府查到必定落个杀头的罪名。眼见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只得散去部分钱财给那些弟子,带着剩下的金银连夜逃走,刚刚建立起来的帮派从此树倒猢狲散。”
林箫听到这里还是不明白师父今日为何急着要与自己说这些,听来听去也没听出其中有何深意,但林重山说过让自己只管好好听着便是,不要多问缘由,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他说。
“为师此刻心灰意冷,又被官府通缉,已无处容身,而心中又时常念着澜依,因此打定主意决心孤身前往漠北去寻她,只求与她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只可惜事与愿违,待我找到澜衣之时,她迫于父母压力早已嫁给族中的表哥为妾,他表哥正是大漠飞英门门主叶玄机。”
林箫惊问道:“可是当时号称天下武功第三的叶玄机?”
林重山点点头道:“正是此人,此刻澜衣已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已经快两岁了。不过叶玄机醉心武学,平时对澜衣毫不关心,而且他当时年纪也比澜衣长十多岁,又有好几个妾室,因此两人感情非常淡。说来也巧,当时叶玄机正准备挑战当世武林两大高手‘南贤’万流云以及‘北痴’玄锋道长,正在闭关修炼中,因此也恰好给了我俩机会,我与澜衣是真心相爱,私下幽会了一段时日之后,更加确信眼前之人就是自己一生的挚爱。但此刻叶家人也发现了我们俩私下相会的蛛丝马迹,因此将澜衣锁在房中,寸步不让出门!”
“即使如此,我仍是不死心,一次次地在叶家门口徘徊,只盼哪一天能再次见到澜衣。直到有一天,我偷偷听到几个叶家人的谈话,才知道飞英门彼时根本就是空有名声,其实早已是外强中干,家道中落,门主叶玄机是个武痴,整天醉心武学,根本没有时间打理飞英门的事务,自飞英门传到叶玄机手里之后,已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而几个家族兄弟更是整日勾心斗角,只想着如何分割飞英门的财产。我觉得机会来了,便花钱买通了叶玄机的胞弟,答应他只要想办法让叶澜衣出户,我就将身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给他。”
“不料事情办得很顺利,只凭空演了一场戏,随意找了个借口让澜衣抱着孩子上山念佛,然后故意让马车失控,造成了她俩跌落悬崖,摔得尸骨无存的假象,其实在路上就早已偷偷将两人换了包。而当叶玄机得知澜衣的“死讯”后,也仅是稍稍关心了一番,派人给她爹娘送了些钱粮这事也就过去了。本来这事做得天衣无缝,为师本可带她与孩子远走高飞,只是当她二人平平安安地站在我面前之时,我竟然着了魔一般又有些舍不得手中的财宝了。”
林箫听到这里心里一咯噔,料想这事情还要出岔子,果然林重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总觉得这事办得实在太过容易,不值得我付出所有的财宝,因此当叶玄机的胞弟找上门来的时候,我早已私藏了一半,随后又向他提出了新的条件。江湖上人尽皆知,大漠飞英门的“天羽玄音掌”与“孤问剑法”乃是不世出的绝学,只要能弄到这两本秘籍中的一本,我便将剩下的双手奉上。此事涉及飞英门的根基,他一开始说什么也不同意,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过钱财的诱惑。他告知我现在还不是时机,要我先等待一个月左右,一个月之后叶玄机就闭关期满,届时就会踏上挑战“南贤北痴”的征程,只要他不在就有办法把秘籍搞到手。我又一次的选择相信他,但这一次却换来了一辈子的后悔与愧疚……”
林箫听得心惊不已,暗想后面肯定要出大事,连忙追问道:“接下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