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箫躲在暗处仔细瞧着场中的一举一动,这灰衣人并无帮手只他孤身一人,如今被团团围困,此番境地想必插翅也难飞。
粉面男子的武功显然要更高一筹,见他接连点出数指,瞬间逼得灰衣人有些应接不暇,只能左躲右闪勉力支撑。不过令他费解的是,尽管灰衣人险象环生,每次眼看就要中招,却每次又都差那么一点,随后竟还能找机会反击两掌。
战局一拖再拖,围观众人不免开始评头论足,甚至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句嬉笑声,一时让粉面男子脸色有些难堪。林箫深知这粉面男子的厉害,当日在芙蓉帮钱塘总舵他只出一指就伤了花敬言,其中虽另有原因,但之后两人在林中一战,这粉面男子却是凭真本事硬生生逼得花敬言最后服毒自尽,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但不知为何就是奈何不了那灰衣人。别看他出招虽然慢悠悠,却始终章法不乱,护住周身要害,一次又一次化解了粉面男子的猛攻。
林箫瞧着灰衣人穿着打扮像是龙虎山纯阳宫的道人,心想:“此处乃是天火教的贼窝,纯阳宫的道兄怎会也在这里,还与这群魔教子弟起了争斗?难道也是同我一样,想来打探消息却不慎被人给发现了?”想到此处他背后有些发虚,不自觉地时常回过头来四处张望,只怕身后有人不经意间瞧见自己。
“这粉面男子原来是魔教的教徒,当日他们几个黑衣蒙面为了抢夺那本乱党名册,不仅放火烧船害死了孙世昌孙老将军,接着又假扮锦衣卫上门闹事,最终逼死了花敬言花帮主。这些人真是武林败类,天地不容,今日在此集聚定然又在谋划伤天害理之事,我倒要听听你们到底有何阴谋,也好早作防备。只是可惜了这位纯阳宫的道兄,如今被这群恶徒团团包围,只怕再难全身而退。”林箫不禁暗暗替灰衣人担心起来。
场上仍激斗正酣,此时人群中站在最靠前的一名少女忽然咯咯娇笑道:“小玉子,你花酒喝多了吧,怎么有气无力的?”粉面男子一听似乎受了刺激,出招明显加快,只是欲速则不达,反倒乱了章法,几招下来自己肩头竟然挨了一掌。
少女见状讥笑数声,又娇声道:“小黑、小白,你们玉哥哥怕是不行了,赶快上去替了他吧,让他省些气力晚上还可以去宜春院。”此话一出,场下迸发出一阵哄笑。
林箫躲在树丛中听得好笑,偷偷探头一望想着是谁在说话,虽然只能见到侧脸,但他一眼就认出此女正是先前对自己报以一笑的那位绝色女子。见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媒红衣衫,胸脯丰满,腰肢纤细,笑起来更是花枝乱颤,千娇百媚,人群中不少男子倒只顾偷偷盯着她瞧了。
“小狐媚子,我何时惹你了,要这般诋毁我?”粉面男子显然有些气急败坏,一时脚下不稳,差点撞到灰衣人的掌风上,幸好他武功底子还是要比灰衣人高不少,情急之下,顺势一个滚地总算勉强躲了过去,只是自己一身墨黑衣裳沾满了地上的尘土,顿时脏乱不堪。
美艳少女又是一阵娇笑:“小玉子,你小心些,若被人打残了宜春院的小翠可要伤心了。”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粉面男子脸面全无,再也忍耐不住,转过头大骂道:“夏颖酌,你再多说一句我可饶不了你!”他一心想要挽回脸面,出手已近乎疯狂。
这时,只见边上一名壮汉板着脸孔喝道:“颖酌,休要再胡说了!老四,你赶紧下来歇会儿,待三哥上去将他结果了便是。大伙儿难得碰一次面实在不容易,还有许多要紧事等着大家商量,别再为此人无谓浪费时间了!”
灰衣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天火教七杀堂主欧阳玉也不外如是,还要靠别人来出头,既然如此早点滚下去,免得丢人现眼!”说完双手在腰间一插,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林箫吃了一惊,“原来这粉面男子就是外号玉玲珑的欧阳玉,当时少林寺的智悔大师曾经向我提过,天火教下设四大分堂,分别是天威堂,紫薇堂,神机堂和七杀堂。这欧阳玉便是七杀堂的堂主,连同当日金刀门的惨案也是此堂所为。”想到此节,林箫心中愤恨,只盼灰衣人能好好教训他一番,让他颜面扫地。
欧阳玉羞愤难当,对壮汉大声说道:“老三,你这是瞧不起兄弟我还是怎么着?你听好了,我今日要是宰不了这小子,我欧阳玉从今往后就跟你姓石。”
那壮汉见欧阳玉肝火大动,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倒是那位叫夏颖酌的美艳少女仍旧不依不饶,叫道:“玉哥哥,你真有骨气,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不然以后我只能叫你石玉了,听起来还真有些别扭。”她故意将“石玉”两个字拖得老长,引得大家又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只是见欧阳玉怒火中烧,毕竟也是一堂之主,再说此处七杀堂的弟兄也有不少,碍着脸面只能竭力忍住。
这明明是一句反话,只是欧阳玉激斗正酣一时未加分辨,还道她是在关心自己。登时喜上眉梢,说道:“好妹子,玉哥哥平时也待你不薄,刚刚何苦要消遣我。”他生平好色,自认风流倜傥,貌赛潘安。平素里虽采花无数,却偏偏对眼前这位美艳少女毫无办法。偏生此女还喜欢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惹得好色如命的他简直生不如死。苦于求之不得,暗地里时常伤心叹气,为了她简直就要害上相思病了。
欧阳玉喜在心头,手上也渐渐有了谱,几招下来已重新占据上风,他武功本就高出灰衣人甚多,若不是夏颖酌从旁捣乱,恐怕此时已能分出高下。
忽听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袭来,跟着发出“砰”的一声,灰衣人突然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伸手用力捂着肋下,身子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弯下腰去缓缓坐倒在地,黄豆般大的汗珠顺着他脸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似乎在强忍着剧痛。
“天绛珠!”欧阳玉出声叫道,回头望去只见一名紫衣女子昂着首缓缓信步而来,表情严肃,目光高冷。
“欧阳玉我问你,你是如何看管此人的?他为何能从地牢中逃出来?”紫衣女子厉声质问道。
“二姐,我……我……”欧阳玉支支吾吾地本想解释几句,一抬头忽然瞧见紫衣女子威严的目光,心中顿时虚了,话卡在嘴边再不敢往下说。
“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朱副教主,二姐的称呼今后不必再提!”紫衣女子斥道。
欧阳玉双手下垂站得毕恭毕敬,一直不断地点头,“是是,朱副教主。”嘴上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却甚是不爽,“老子叫了你十多年的二姐了,这倒好现在升了副教主连称呼都改了,看来人只要一掌权都是会变的!”
紫衣女子背对着林箫而立,一时瞧不见她正脸,但听她说话的语气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林箫暗暗琢磨,这“天绛珠”正是天火教紫薇堂主朱珠的名号,难道这紫衣女子就是她?
林箫正自思索又听紫衣女子冷冷地说道:“此人已经对我们没用了,赶紧杀了罢!”语气十分平淡,这害人性命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竟如同吃饭睡觉一般毫无波澜。
欧阳玉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准备动手,灰衣人见命在顷刻,急得连忙大喊道:“你们……你们这群乱党千万不要乱来,孙世昌的名册此刻就在我师父清鹤真人手中,若是你们敢动我一根毫毛,有何后果你们应该自己清楚!”欧阳玉听了这话一时有些犹豫,转过头朝紫衣女子望去。
此刻,紫衣女子忽然轻笑几声,对灰衣人说道:“想不到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番我天火教算是在你纯阳宫的手里栽了个大跟头,欧阳玉也被你们耍得团团转。清鹤老怪果真鸡贼得很啊,竟然带人假扮船工,早就暗中埋伏在孙世昌的船上,先欧阳玉一步夺走了名册,还让他误以为名册被孙世昌的女儿带到了芙蓉帮花敬言的手里,逼得欧阳玉上门去夺,最后还造成了花敬言身死,让我天火教白白与芙蓉帮结下了梁子,这场戏清鹤老怪真是导演得精彩绝伦。”
“知道就好,还不立刻放了我!不然这份名册一旦泄露出去,只怕要你魔教落得个倾巢覆灭的下场!”灰衣人心中甚有底气,跟着一阵大笑,扯着痛处不由咳了一阵。
“名册落入你手,的确对我教威胁不小,不然咱们也不用天南海北的将几位堂主营主召集回来一同商讨对策,先前布的局只怕都要落空,不少打入朝廷内部的眼线也只能暂时撤回来。但不怕实话告诉你,如今我天火教四大分堂各地发展并不顺利,堂下各营已撤去过半,因此即便名册落入朝廷之手,也只能让我们撤得更加坚决罢了,想凭此覆灭我教只怕是天方夜谭。”紫衣女子面无表情,与其说这话是对灰衣人说的,倒不如更像是讲给几位手下听的。
灰衣人硬着头皮道:“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纯阳宫主清云真人神机妙算,派我师父清鹤真人抢在你们前头得到了名册,如今你魔教的命运已掌握在我们手中。识相得赶紧放了我,说不定师父见我平安回去一高兴还能暂时帮你们保管名册,不然就等着替你们那帮乱党收尸吧!”
紫衣女子面如寒霜,“须远,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清云老怪是不会在乎你这条小命的,他抢夺这份名册的真正用意也根本不是为了颠覆我教!你以为我不知道清云老怪的心思,他执掌纯阳宫这么多年来,毕生愿望就是称霸武林,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尽管目前你纯阳宫实力空前壮大,位居武林八大门派之首,但称霸之路却极是不容易,不说其余七大派心思各异,还有万空岛锦绣山庄在一旁虎视眈眈。清云老怪想必心里比我清楚,想要一统江湖必须依靠外力。如今我教在江湖上名声欠佳,各大派视我们为洪水猛兽,清云老怪看准这个契机便想方设法控制本教来制衡各大门派,也不知他从何处得到了消息,先我们一步得到了孙世昌的那本名册,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我们谈条件,此人心思诡诈,奸险异常,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至于你的小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你说他会为了你把名册交给朝廷吗?”
林箫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将此事来龙去脉总算了解清楚。这灰衣人乃是纯阳宫二代弟子须远,林箫曾听说过此人的名字,却一直没有与真人对上号。须远是须字辈弟子中的佼佼者,辈分在须正,须平与须直之后排行第四,拜在大名鼎鼎的“纯阳三清”之一的清鹤真人座下。原来名册之事都是纯阳宫在暗中主导,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悲剧如今想来,天火教虽然是直接施害者,但纯阳宫也绝对逃不了干系。
此刻,须远心中已不再像先前这般有底气,虽然强忍着恐惧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但脸色的细微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朱珠,你别想来诓骗我,我是师父座下得意弟子,连宫主也时常对我赞誉有加,他们知我落难必会全力相救,刻意离间我纯阳宫师徒感情你居心何在?”须远大声质问道,只是说话底气明显较先前软了许多。
这紫衣女子果真就是紫薇堂主朱珠,林箫早就听说过魔教四堂,金石珠玉的由来。自从天火教第一堂天威堂主外号金光佛的金为善不知所踪之后,身为紫薇堂主的朱珠,接任了天威堂主一职,很快又升任了副教主,可以说在天火教中,朱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那位姓石的壮汉,欧阳玉口中的老三,此人应该就是神机堂主“震磐石”石沉海,今日三大堂主都齐聚在此,看来名册被抢之事对天火教打击不小。林箫暗暗思索道:“这天火教的来历着实不简单,不少人竟然都是朝廷乱党,且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在江湖上走动的次数也明显变得频繁起来,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而背后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此时,又听朱珠对须远淡淡地说道:“你错了,我为什么要诓骗一个死人?今日我天火教四大分堂中大多数的堂主、营主都到齐了,我说的这些话很多都是说给他们听的,其中不少还涉及我天火教的内部机密,我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什么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须远一听这话知道朱珠杀心已决,顿时脸色苍白,颤声道:“朱……朱副教主,我知道名册现在在……在哪?你们放了我,我这就带你们去取。”
朱珠笑哼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必了,清鹤如今就在长青别院,这本名册也必定在他身上,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名册已经泄露多时难保不会留下副本,我教早已定下应对之法,以策万全!”接着又朝欧阳玉道:“动手吧!我今日必要他死,也好叫清云老怪知道,与我天火教为敌是何下场。”
欧阳玉得令,心中暗想都怪你这小子偷跑,害得老子又被二姐平白无故一顿责骂,还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现在你落在我手里,我偏偏不让你死得痛快。须远见欧阳玉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满脸狞笑,不由心中更是害怕,挣扎着身子不断往后移,他肋下被朱珠用天绛珠打伤,早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忽听“咔咔”两声,欧阳玉突施辣手,竟硬生生地将须远两条手臂给拧断了。
林箫看到这里心头一震,暗想自己这回也实在托大,贸贸然闯进这龙潭虎穴,若被发现绝无活路,说不定待会被欧阳玉折磨的就是自己了,想到此节,手心已全是汗。
须远惨叫一声,知道自己今日必然无幸,再求他们也无济于事,索性怒骂起来,最后求个嘴上痛快,“我呸,你们这帮狗玩意儿,本道爷运气不好落在你们手中,要杀便杀,我纯阳宫总有一日会带领武林正道踏平你魔教,将你们统统杀光,来给本道爷陪葬!”
“不是你运气不好,要怪只能怪清鹤老怪,自己倒是跑到长青别院去了,留下你孤身一人打探情况,结果被我等抓了正着做了替死鬼,你尽管骂就是,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欧阳玉又欲下手折磨,不料破空之声再度袭来,须远前额突然爆裂,顿时脑浆四溢死在当场。
又是天绛珠!欧阳玉一愣,转头朝朱珠望去。“朱副教主,你……”
“欧阳玉,我叫你杀了他,没有叫你折磨他,下次再敢抗命,别怪我不客气!”朱珠说完转身离去。
“竟然是她!”朱珠一转身,林箫终于看清了她的正脸,面色冷峻,妆容浓艳,说不出的气势逼人。“难怪听她说话声音语气都似曾相识,原来当日在望湖楼我曾见过她,还被她一把推出门去,她就是方琬璃口中的姑姑!原来……原来……琬璃也是天火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