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已渐渐消散,各门死去的同门也被就地掩埋,半日之前都还是鲜活的生命,现在即将长埋黄土之中。林箫失魂落魄走在队伍的最后头,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也不知到底该去往何处。
“奇波师兄,他……他去了……!”张奇波的尸身被平放在地上,一阵悲泣声很快从括苍派弟子间传来。林箫长叹一声想上前送他最后一程,但远远望着众弟子愤恨的表情,实在不敢再靠近半步。吴亮凶神恶煞般的眼神紧紧盯着林箫,咬牙切齿地骂道:“奇波师弟是被魔教杀死的,林箫恶贼就是魔教中人,大伙儿可要记清楚这张脸,将来一定要杀了此人为奇波师弟报仇雪恨!”
林箫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心中虽有无奈,但此时更多的却是愤怒。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吴亮了,就好像跟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即便他们心里认定自己就是杀害陈贤的真凶,却也没有必要事事针对自己,如今竟连张奇波的死也要算在自己头上,不把自己逼上绝路誓不罢休。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吴亮自己的主意,还是大师兄指使他这么做的?望着括苍派众弟子愤恨的眼神林箫心寒已极,此仇此恨只怕再也解不开了,自己从今往后也别想再回括苍山了。
林箫苦笑一声,摇摇头转身离去,“长青别院我也不必再去了,只怕各派之中与吴亮同等想法的大有人在,我何苦再去作践自己?此番恶战各派也牺牲了不少同门,到时这笔账别又甩在我的头上,我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的?只怕闹起来到时连柳兄都保不住我!”他正想着,忽听前方有人高喊一声:“是哪只王八犊子在那里放狗屁要杀我芙蓉帮林小帮主?”
“洪镇熊!”林箫闻言一喜,抬起头来见七八个人正从远处快步走来。带头的红脸老者果真是芙蓉帮副帮主鲁思齐,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名黑脸汉子和一名白脸书生,正是洪镇雄和花莲英二人。
鲁思齐一边赶一边叫道:“帮主果真在此,可让我等一顿好找啊!”
林箫正在那唉声叹气,感觉自己已被世间抛弃,仿佛所有人都要与他为敌,不料此刻竟还有人在苦苦寻他关心他,这一瞬间感动得差点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激动的连声问道:“鲁师爷、洪兄弟、花兄弟你们怎么来了?”
鲁思齐刚要作答,忽见洪镇熊上前几步,开口朝吴亮喝骂道:“刚才那臭狗屁好像就是你个王八犊子放的是不是?要不要老子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吴亮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他至少听过鲁师爷的名头,想必这些人都是芙蓉帮的,又见这黑汉子壮硕如牛凶神恶煞一般,想来定是个难缠的主。吴亮有伤在身不敢再多惹事端,立时背过身去,心中暗骂了几句也就不声不响地走开了。他心中憋着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只能不断喝骂几名弟子,指挥他们赶紧将张奇波的尸身就地掩埋。
洪镇熊仍旧不依不饶,口中碎碎念念怒骂不止,林箫笑道:“洪兄弟果然威风,一句话便将此人喝跑了,咱不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洪镇熊憨憨一笑正要自夸,却见花莲英连连摇头,“这黑狗熊威风是挺威风,就是嘴里这话实在是粗俗不堪,让人以为我芙蓉帮个个都是大老粗毫无修养,每天跟这种人待在一块儿真是受不了!”
洪镇熊一听立马不高兴了,回过头来骂道:“老子没读过书就是个粗人,又待怎的?你倒是读了不少书,却也不见你考个状元回来,跟我又有什么区别了?”
花莲英正待骂回去,鲁思齐急忙喝止:“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整天在我面前闹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帮主面前还不知道收敛一些,是不是想帮规处置?”
二人怒瞪对方一眼,总算慢慢安静下来。只见鲁思齐面有歉色地说道:“既然今日燕子岭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不该再对帮主有所隐瞒了,都怪老夫前日未将实情及时告知帮主,还请帮主不要怪罪!”
“鲁师爷多虑了,不知此话何意?”林箫不解。
鲁思齐缓缓说来:“前日我还对帮主言道,咱们是受那仙岩阁之邀于二月初四至长青别院商讨各派结盟共同对抗魔教一事,其实这话说的并不全对。因为在收到邀请函过后没几天,纯阳宫弟子清衡却秘密来到本帮,告知老夫他们已经查到魔教为了长青别院之约正在暗中调遣人马,于是临时起意准备组织各派精英提前伏击魔教,此番上门便是想说服我等一同参与。事关重大我没敢跟任何人讲,这么多天来甚至连镇雄和莲英都不知情,况且前日还有外人在场,我实在不便照实说。”
林箫听了连忙说道:“这怎能怪鲁师爷?此等绝密之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是今日一战,却又为何不见你们?”
“因为老夫并未答应,毕竟花帮主突然离世,内部又纷争不断实在是有心无力,因此我婉拒了清衡,也托他告知了纯阳宫青云掌教。”鲁思齐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老夫拒绝了他们,后来伏击突袭之事究竟如何安排也就不得而知了。今日突然听说燕子岭上出了大事,本来咱们也不想趟这塘浑水,只是帮主跟那……那女子在一起,就怕有什么意外,这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寻你。”
“原来如此!劳烦鲁师爷和诸位兄弟关心了!”听完之后林箫才知此事来龙去脉,随即又道:“其实我前日便想多问一句,这二月初四长青别院之约还有好几日,既然你们没有参与伏击之事,为何来的这么早?是否还有其他要紧事要做?”
鲁思齐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挥手示意其余人等立即退开,只留下洪镇熊与花莲英二人,随即低声问道:“帮主可还记得当日你与孙老将军之女孙茗芳一同冒死护送来本帮的那份乱党名册吗?”
林箫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心中忽觉有些莫名的紧张,“自然记得,鲁师爷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鲁思齐点点头,“那份乱党名册老夫看过的确是临时伪造的,至于真的名册恐怕在船上就已经被人暗中掉了包。茗芳当日就说过,调包之事极有可能是船老大与几名船工干的。说来也巧,当日清衡被老夫婉拒之后,出门时正好叫茗芳撞见。茗芳无意间发现此人竟然与当日其中一名船工长得极其相似,茗芳也是个机灵女子当即不声不响以免打草惊蛇,待清衡出门后才急急忙忙地来告知老夫。如果她没有记错,说明清衡当日就在船上,也就是说当日假扮船老大和船夫之人极有可能都是纯阳宫的人。花帮主之死与这本名册有极大的关联,尽管他的死不是纯阳宫亲手为之,但若不是他们暗中夺取名册,花帮主又岂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件事其实林箫早已知情,当日他私闯朱府,曾悄悄地躲在暗处,从须远的口中已经听到了这一切。鲁思齐见他表情平淡,没有任何惊讶之意,忽然冷言问道:“怎么?难道你早就知道此事?”
林箫不善掩饰,心中所想一眼就被鲁思齐看穿,“那个……我……我先前也在暗中查探,查到调包之事的确是纯阳宫干的,真的名册想必此刻就在他们手中!”
“知道你为何不早说,你可知纯阳宫为何要抢夺名册?”花莲英急忙追问道。
当日在朱府,林箫已从朱珠的话语中大致得知纯阳宫的用意,他们本想通过这本名册来控制天火教,只不过未能如愿罢了。“这个……我也是刚刚才得知不久,至于其中原因……我暂时还没查到,嗯……不知鲁师爷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只听鲁思齐回答道:“事关重大,老夫想着早来几日先探探虚实,看看能不能从纯阳宫弟子口中套出一些事实真相,尽快查明那些黑衣人的真实身份。”
林箫暗想:“那日在树林里欧阳玉的面罩曾被花敬言击落,莲英见过杀人凶手欧阳玉的真面目。好在鲁思齐他们并没有参与伏击,否则仇人相见必有一番厮杀,而自己恰好又站在天火教这一边,只怕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林箫此刻并不希望他们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愿意看到芙蓉帮与天火教起冲突。毕竟他现在是帮主的身份,不愿意看到芙蓉帮任何人再有闪失。当然他也暗藏私心,一边是帮中的兄弟,而另一边又有自己心爱之人,实在不希望看到双方兵戎相见。
“不错,说不定纯阳宫有人清楚黑衣人的身份,顺着线索查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寻到真凶!”林箫随口敷衍了一句。
“但愿如此!老夫也知道这些黑衣人背后势力庞大,很有可能与朝廷乱党有关,以我们现有的能力不一定能立刻报得了仇,老夫虽然可以慢慢等待时机,但至少先要知道谁是我们的仇人才行!”说到此处,鲁思齐沉默了一小会儿,紧绷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了一些,“帮主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老夫希望帮主能与我等同去长青别院。此番除了查探真凶以外,还有两件事也需要你在场。这第一件乃是我芙蓉帮有了新任帮主,说来也是一桩大喜事应该尽快让各派知晓;这第二件嘛,二月初四各派商议结盟一事也需要帮主亲自参与定夺。”
林箫听了这话甚是感动,鲁思齐等人的确是真心将自己当成了帮主,自己也应该为芙蓉帮的将来好好谋划竭力付出。
只听鲁思齐又对洪镇熊和花莲英说道:“此去长青别院,你二人切不可鲁莽,都要听帮主与老夫的安排小心行事。清鹤生性多疑,心狠手辣,万一被他知道我们的目的,什么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
嘱咐一番过后,鲁思齐忽然将林箫拉倒一边低声问道:“老夫一路走来,听说帮主最近和魔教大小姐走得很近,如果老夫没猜错,前日站在你身旁的女子是否就是她?”
林箫心里一惊,暗想果然是鲁师爷,什么事都瞒他不过,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她!”
“此女的确生得清丽脱俗,老夫前日也见识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像帮主这样的热血儿郎身陷其中并不让人意外。不过还是请帮主听老夫一句劝,尽管老夫的话可能不中听,魔教妖人个个心思歹毒,图谋不轨,帮主切不可再与她有任何往来,不然我等也保你不住,迟早会使你身败名裂。”
林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深信琬璃绝非鲁师爷口中所说是什么心思歹毒之人,相反她人美心善,不光是她,其实魔教中也有不少良善之辈,从燕子岭一战就能瞧得出来,譬如神机堂主石沉海,危难时刻为了保全众人慷慨赴死的气节也让他颇为感动。他随口应付了几句便蒙混过关,暗自庆幸刚刚还好没有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否则鲁师爷只怕立刻就会翻脸,自己再想跟琬璃见面就要得罪芙蓉帮所有人了,这事情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只能等将来时机成熟了再说不迟!
林箫与鲁思齐等人来到长青别院时已近黄昏时分,各派也陆续赶到,纷纷在此安顿下来。长青别院本是黄仙在此处购置的一处私家宅院,后来经过几次扩建才有现在的规模,共有厢房数十间,每年的六月天黄仙都会带着阁中元老,好友亲朋以及一众小妾来此住上一段时日避暑玩乐。
蓬莱山仙岩阁本就富甲一方,历任掌门都是理财能手,黄仙在这方面也是不遑多让,接任掌门后更是将其打理得有条不紊。如今这仙岩阁在武林中虽然算不上实力顶尖,但财力之雄厚绝对能排在三甲之列。
阁中银子多得花不完,黄仙自己的腰包也很快随之鼓了起来,当年他斥巨资购买长青别院之时,其实阁中不少元老对此颇有微词。但黄仙一向深谙人性,先前自己利用阁中闲散银子屯了不少田产地契,此时统统拿出来排资论辈奖励给各位楼主元老,从此以后众人对他歌功颂德,再不敢说他半句不是。
清鹤、黄仙等人瞧见林箫竟然也跟着来了,正满心不爽地准备教训一番,却听说他竟然是以芙蓉帮主的身份而来,不由啧啧称奇,纷纷心想林箫这小子手段实在是不同凡响,前一刻还混迹在魔教之中,把魔教大小姐迷得晕头转向,下一刻竟然就成了武林八大门派之一的芙蓉帮主,不会是他学了什么鬼神之术可以迷惑众生吧?想到这里众人竟然还有些心慌起来。
此刻林箫身份已然不同,大家伙儿自然不能再为难与他,面色也顿时和善不少,还安排了上房给他们几人歇息。待众人纷纷安顿之后,黄仙巡视各处竟发现这么多门派却住不了一半数量的房间,早前各派在燕子岭会合之时足有百余人之多,而如今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能长埋黄土,与那血红色的梅花做伴,想来着实令人唏嘘。
各派在此安心养伤,黄仙还特地命人下山找了几位大夫,又采购了不少名贵药材,几日调理下来众人元气已渐渐恢复,对黄仙也是大加感激。而万泊明也没闲着,不但亲自前往各派住处送去万空岛独有的止血消肿良药,还顺带赠予了众人一些金银钱财。出来这么久每个人都花销甚大,身上的盘缠早已所剩无几,也总该为回去的路上做些准备,毕竟不是每个门派都如同仙岩阁这般财力雄厚,每逢出门身上钱财必然是带得满满当当。万泊明此举犹如雪中送炭,不仅救下了众人性命,还如此慷慨解囊,万家的威望顿时在众人心中不断激增。
清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苦于没钱没物,只能挨个安抚,却白白得了不少冷眼嘲讽。伏击天火教的计谋是纯阳宫定下的,为了保密还挨个派弟子上门口述,结果却弄得一团糟,若不是万家及时赶到,免不了要全军覆没。不少人怨气未平甚至将清鹤拒之门外托病不见,弄得他狼狈不堪,满心不爽。
鲁思齐等人与林箫一同也到各派住处去走了一遭,同时将林箫接任芙蓉帮主的消息告知他们,各派听了都大为惊讶,不知林箫到底是何方神圣,纷纷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好几遍。当柳云傲知道此事后甚至惊叹地说道,“当今武林能如此正邪通吃恐怕只有你林箫一人而已!”
林箫还有几句闲话想留下单独跟柳云傲聊聊,待鲁思齐等人离去后,林箫开玩笑地说道:“柳兄,你实话跟我讲,你是不是瞧上人家夏姑娘了?我可什么都瞧见了,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嘀嘀咕咕地在聊什么呢?你如今可是各派公认的少年英雄,未来年轻后辈的领袖,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好歹也要避避嫌呀!”
柳云傲愣了一下,涨红着脸道:“林兄,你也瞧见了?我知道这么做不太好,可自打我见她第一眼就忍不住……忍不住心里有了她。当时我只怕她这一走便再也见不到了,心中一急就……哎!”
林箫哈哈一笑,“好了好了,我也不打趣你了。你放心吧,当时大伙儿都忙着呢,哪有空理会你?”
柳云傲其实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一个劲叹道:“我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要铲除魔教,可颖酌偏偏就是魔教女子。我知道我本不该喜欢她,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况且她心里也有我,还将她最宝贵的玉佩送给了我,我已经答应她今生绝不能负她!”
林箫也跟着叹道:“如今你算是步我后尘了,我还没跳出来,你又陷进去了。不过你二人总算是两情相悦,比我可强多了。我林箫在她方大小姐眼里最多只能算个聊得来的朋友,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将我彻底忘了!”
“你果然是移情别恋了,我还道外面只是谣传。陈湘雪从小跟你青梅竹马,又救过你一命,你还这么对她,难怪她对你恨之入骨,要我说就该让风肃清将你杀了。我瞧着小雪就挺好,不知道你如何想的!”柳云傲摇摇头。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但感情这个事实在不好讲,换作一个月前你怎么能想得到今日会喜欢上一个魔教女子?”林箫反问道。
“算了,你的事牵扯不清我也懒得多问。对了,你混迹魔教这么多天,总该知道他们到底住在何处吧?”柳云傲突然两眼放光。
“你……你不会准备上门去找她吧?”林箫大吃一惊,“我知道归知道,但我绝不能告诉你。那地方实在太危险了,我私自闯进去过,险些就回不来了!”
柳云傲却笑道:“我能像你这般傻么,还私闯进去?你就不能在门口等么,难道她永远不出来?”
“我要知道里头是龙潭虎穴还会贸贸然闯进去吗?这不是误打误撞不小心才送上去的嘛!”林箫白了他一眼。
“算了,你也别告诉我了。她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她,这就够了!时候到了我们自然会再相见的,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做。二月初四那日几乎整个武林门派都要来此相聚共同商议结盟,纯阳宫一直在背后竭力主导此事,我得花些时间好好想想分析此事利弊,等过几天师父到了也好替他老人家支支招。”柳云傲忽然又信心满满。
出门后,林箫心里一直在纳闷,夏颖酌疑心极重又极度自负,怎么会突然间对柳云傲死心塌地,莫不是其中有诈?难道是夏颖酌刻意为之,存心利用柳云傲?但他转念一想倒也不一定,感情之事谁也说不准,俗话说一物降一物,说不定柳云傲真能降得住她,令她性情大变也是有可能的,自己实在无谓多生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