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进忠笑道:“衙门只准折色,也就是纳赋只缴银子……哈哈,这好比有个大狗洞,谁特么都能钻空子。”
“对啊,穷人手里有啥银子,充其量是那种成色很低的潮银,这种都很少,一般只用钱的。”
“你查这里衙门本折银要折几两?市面上的米一石又值几两?”
“就去前年吧,米贱,每石止一两余,但折却要折二两以上。今年呢,因为旱灾,米呢稍微涨了点,但折银也跟着涨了。”
“啧啧啧,这就叫啥?官以催比敛财,胥呢以催比生息,催比才是那帮胥吏衙役的衣食之源纳。而王家呢,跟衙门干的都是一个勾当。”
“可不,”番子也道,“魏爷您不知道,当初您让王家以每石一两二收花户手里的花,其实吧,真正花户拿到手里的钱可没一两二,甚至一两都没有,能得七八钱都是不错的了。您是大善人,体恤穷人,可王家这么做,不就是让您落骂名,他们得好处吗。说实话,他们这做的,咱们这些身边人都有点看不下去,替魏爷您叫屈呢。”
“哎,”魏进忠无奈叹了一声,“这道理俺岂有不知,总归是上头有啥好处基本都落不到穷人头上的,早就被层层瓜分了,魏爷我也是干过这行当,自然晓得其中的‘道理’。就像这次朝廷下旨推广植棉,三年免一年正赋,你说好不好?当然好了。但你看吧,两三年后,穷人该穷的还是穷,该死的还是要死,根本改变不了啥。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别的不管,他们这么对您……兄弟们不服这个啊。”
魏进忠摇摇头:“其实俺呢,也不是啥大善人,也并非真的就想博善名,仁政和善名都是皇上给的。就算知道王家干的勾当,知道地方官跟王家狼狈为奸,俺都不在意,只是别挡老子发财。”
“对啊!嘿嘿,”番子笑了,眼底透出一丝贪婪,“说起来,兄弟伙也想跟着魏爷一起争点小钱呢。”
魏进忠乜他一眼,笑着道:“哈哈,这才是正理!”
“但卑职还是觉得,不该这么轻易放过王家。”
魏进忠又看他一眼,道:“怎么?你查出啥底细来了?”
番子笑笑,显得意味深长:“王家是真有钱,真特么有粮,这年头,有粮的才是天王老子呢!还记得上回魏爷您要他们出粮赈灾吗,一出手就是几千石,都不含糊,而且直接从砖城里拉出来。广积仓就在砖城,那简直……卑职都怀疑广积仓就是他王家的储粮仓了。”
“是吗?”
“在卑职看来,差不多也是吧。这山东缴纳的习惯还跟江南有点相似,纳户一般都是买米上交,他王家作为包揽户,可是全部收的银,然后再集中一起采买。关键米铺还是他王家的,完全就是左手倒右手。”
“那他家米铺里的米又是哪收来的?”
“这就不得不说王家还是精明,为啥两府的粮户花户都找王家带纳带缴,他们是量大从优嘛。卑职也是算了半天才把这帐给算明白。”
“怎么说?”
“好比纳户自己交粮,成本就要投一石以上,但还必须要算上耗上加耗,就包括什么东道钱、偏手钱、行颺钱、计筹钱、换单钱等等等等,每石约费分余;还有仓上挑脚钱、剥船钱、斛手钱,每石又费升余。还有加赋,像三年前朝鲜之役的加征,其实现在没有取消。这又是在正耗米一石加耗米一石,所以算下来就得二石三斗以上方兑正米一石。”
“但是呢,王家对纳户,好比就是兑米一石该银一两,但只撮六七钱那种。所以纳户都不愿粮长收,而愿直接包与王家。但王家得了粮也不亏,晓得储存起来,等米价波动的时候再倒出去。一般年与年之间,季节和季节之间,甚至月月之间,米价都有不同,反正高了就出。更不用说山东近年灾荒不断,米价只会是只高不低。”
“今年一石花都值二两以上,何况米了。”
“就是啊,特娘的,所以王家赚得是风生水起啊。”
魏进忠听了,若有所思:“你说方才说不能轻易放过王家,那他们可有啥把柄你查着了?”
番子笑嘻嘻道:“魏爷,即便他们干干净净没有把柄,难道还不能制造个啥出来?他王家再怎么背景深厚也不及您,您背后可是万岁爷啊。”
“呵!”魏进忠一听乐了,又看他一眼:“得嘞,这个答案俺喜欢。不过呢,俺还是喜欢听话的人。像你我兄弟毕竟都是替皇上办事,难免不会碰着棘手的,有时还是得求求人家呢,懂吧?”
“懂。”
“盯好喽就行,再找个机会整点啥出来……”
“卑职明白。”
魏进忠与这番子谋划了半天,其实马车未停,一直在路上行驶。直到贾比过来提醒,车队即将要进济南城了。
“魏爷,復成信的王掌柜带着人在齐川门侯着您呢,卑职已打发了人去接头。”
“嗯,”魏进忠回应了一声,然后又对番子说:“就先这样吧,你自是去办就行。”
“是,卑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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