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曾有诗云,‘灵隐前,天竺后,两涧春淙一灵鹫。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无情有意两莫测,肯向冷泉亭下相萦回’……”
孙隆对魏进忠念出这首诗,似乎忘了他不识字,更不懂诗词。想起当年,他选入宫不久,旋入内书堂读书。万历初年,天子方在冲年,国疑主少,他便以身周旋主上之侧,非法言不敢道……
至今他还记得,有大臣曾说——‘今上自离襁褓,正位青宫,先帝念其冲年,宜得重臣以保护之。谓内僚忠谨无逾他东瀛者,谆谆面命。东瀛既博闻玄览,尤精于诗,每念付托,誓竭力诚,一举一动,一语一默,无不以礼言者……’
魏进忠听他念诗,却愣了几息,然后咧嘴笑道:“孙爷爷是读书人,像俺师傅。这话俺是听不懂,但觉得孙爷爷怕不是着相了吧?管他是无情有意,人一辈子啊,能真情对你,或你对他人,一两人而已。也不用求一辈子,世事无常才是恒常。”
“呵呵,魏小友说的不错。”孙隆闻言,不胜唏嘘,“咱家活到七十多,还不如小友你看的明白……”话虽如此,但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悲伤。
魏进忠转了个话题:“孙爷爷,这次来杭州匆忙,俺只带了些宫里的酒来送您,也不知您喜欢不?”
孙隆笑了:“很久没尝这寒潭春了,咱家猜,是御酒房老贾的手艺吧?”
“呀?”魏进忠惊讶道,“原来孙爷爷也认识老贾啊?他如今只偶尔去去御酒房,不当值了。”
“咱家记得,主子那会年幼,也十分喜爱他酿的寒潭春。”
“这酒虽柔,但喝了才知厉害。”
“呵呵,咱家老啦,再好的酒也只浅酌。魏小友你倒是可以把酒放歌,醉了就枕石而眠,不知人世今为何月,也是快活啊,咱家甚是羡慕。”
“你还别说,这主意挺好。”魏进忠笑道,“这飞来洞真是好地方,初入时体凉,再入心凉,深入就是毛骨悚然的凉!俺在这洞中,还以为人世早已秋天,哈哈……”
~2~
魏进忠自离开灵隐寺,孙隆立于合涧桥上,望着他远去的身影。
他的干儿子不无担忧道:“爷爷,山中太凉,您只着了单衣葛服,当心凉着身体。”
孙隆没有回他,只口中喃喃着:“无情有意两莫测……无情?有意?他说咱家着相了……呵呵,咱家心里明白,主子到底是嫌孙东瀛老了……”
干儿子看着他眼里的悲伤,竟有些难过。
“爷爷,你说这个魏太监,能比刘成更好?”
“也许吧……”
“知道孙隆的问题出在哪吗?”离开了灵隐寺的魏进忠问一道来的刘时敏。
刘时敏想了想,还是摇头:“魏司礼能有什么问题?这些年,他于杭州可谓有再造之功。”
“说实话,孙东瀛跟师傅一样,都是文人秉性。他自以为无愧于天地君,可老百姓的心里,是不会念他的。”
“那你说,那百姓心里会念谁?”
“自然是海钢峰那样的官。”
“呵,”刘时敏一下笑了,“难道师弟此次,是想当海瑞海钢峰?”
魏进忠摇头:“俺当不了海瑞,也不想当。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笑着说,“不过,俺知道该怎么做了。”
“怎么做?”刘时敏连忙问道。
魏进忠说完那话,却不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