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秘不发丧”,意思就是说严格封锁消息,不让某些重要人物的死讯外传,以免有心之人趁机操控人心。
嬴朔月深谙此道,前任朔月仙尊渡劫失败伤重而亡,修士渡劫的雷云又是如此显眼的景象,她愣是顶着众目睽睽将师尊死讯藏了足足半年之久,等人葬礼正式开始,她已经坐稳了新一代朔月仙尊的位置,打点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一次她也打算动用相似手段,死死捂住自己早就回归门派的消息,直到浮泽秘境完全关闭。
也就是说,她们只剩下两天时间可以行动。两天之后,不论结果如何,“朔月仙尊”必须归位。
听从嬴朔月指挥,付沧钊用回修仙界那具十二岁的身体,付清远和姒柏暂且由妘娥代为照看,妘媻凌从早年挖的暗道潜入后山静静等待。
至于嬴朔月本人,她直接杀上望月峰跟姒海婧密切交流。
“说好的保密呢?”听见望月峰也开始响起熟悉的爆炸声,姒元媿感到疑惑。
听说小师妹和朔月仙尊有血缘关系,所以你们这一言不合炸山头的作风绝对是遗传吧?
但是自从她回到朔月峰,平云洞府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按那罪脉师尊的性格,早该气急败坏,挨个传唤娣子一通训斥,如今却按兵不动,很难不让人怀疑牠又在谋划什么。
这也就导致她返回山峰到现在,三个没去秘境的师妹也未能察觉异常。
距离秘境完全关闭还有一天半。
“叫付沧钊过来找我。”正在这时,秦玉冰冷的面孔出现在房间里靠墙放置的落地镜,姒元媿知道好戏来了。
她用了易容术,在秦玉眼里依旧维持长发罗裙形象。
“师尊找我?”等落地镜上影像消失,暗蓝色脑袋瓜从梳妆台底下钻出来,扑进师媎怀里。
小猫不老实了,小猫准备拆家。
“赶紧去吧,咱们的好师尊看样子急得很。”姒元媿笑笑,单手抓住付沧钊衣服后领把人提起,扔在一旁。
小猫不守猫德,猫主人可以揪起命运的后颈肉,对其进行充分的猫德教育。
兴许是有事可做,付沧钊被师媎当做小猫提起来也不生气,整理下暖和的暗红围巾,淡淡道:“我去了。”
平云洞府。
一到门口,付沧钊便换了副表情,从冷淡到乖巧只花了一秒钟。抬手叩击门扉三下,开门后背过手关门,上半身挺直鞠躬,这套流程五年间已再熟悉不过。
“师尊午安。”付沧钊一副乖巧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唯有正对上那双死鱼眼才能看透她骨子里的冷漠。
“过来,师尊有件事想拜托你。”出乎付沧钊意料,秦玉的表情丝毫不见察觉“偷窃”能力减弱的愤怒,反而显现出几分期待。
想着反正不像是啥坏事,付沧钊应了声“是”,走到近前静候师尊交待任务。
秦玉笑了,看在别人眼里叫春风拂面:“多年以前,师尊在山顶风雪交加的地方温养了一把宝剑,你去为师尊取来。”
看在付沧钊眼里,牠现在的表情足以和裂口怪划上等号。
虽然不清楚那把剑对秦玉重要性如何,她还是乖乖应下,反正看一眼摸一把又出不了什么大事,到时候嬴朔月照样随便打。
山顶吗?
离开平云洞府,付沧钊往上拉了拉大师媎织的围巾,使之盖住口鼻。她还是头一次走到半山腰往上的地方,这里过去被秦玉划为禁地,除了牠本人以外谁也别想进入。
说来也怪,分明一路上风雪越来越大,付沧钊却没感受到任何阻力,倒像是风雪指引她走向某处,那里有什么在呼唤她。
是什么呢?
越往上走,山上积雪越厚,付沧钊却没有陷入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境地。狂风扶稳她的身体,积雪承托她的身体,扑面而来的雪花围绕身体展开,形成一面晶莹剔透的冰雪之盾。
她没有发觉,在靠近山顶的过程中,意识自动连接保存在识海里的“披星戴月”。天象变化,一轮明月高悬空中,却因为此刻恰好是黑夜而无人察觉异常。
近了。
付沧钊抬头,看见远方似乎有一把剑矗立在石台一样的东西上,但因为有多年积雪覆盖,只露出大概轮廓,看不清具体模样,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秦玉口中那把剑。
越靠近那边,心底响起的呼唤就越强烈。
距离那团积雪覆盖的位置还有约莫十多米远,护佑身旁的风与雪骤然消失,付沧钊眼前一花,大雪纷飞的山顶就变成了温度适宜的书房。
沉寂许久的记忆被唤起。
付沧钊记得书房里有个安静的女孩,她喜欢各类带有奇幻色彩的小说,爱听重型音乐,自己也经常写写画画。
“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少年语音尾调上扬,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听得付沧钊心底发痒。
她们曾在这间书房度过一些旖旎的夜晚,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耳边讲悄悄话吹热气,她们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少年顶着一头深红披肩长发,发尾卷曲,香氛洗发露掩不住刺鼻的染剂气味。
下一秒她们从无人的神秘空间返回现实,付沧钊刚站定,想知道她是谁。还没看清她的脸,她忽然绕到付沧钊身后,与她十指相握。
“我们的约定,可千万别忘了。”
耳畔似乎吹来小股热气,付沧钊心里产生某种和人拥抱的冲动。
“等、等一下——”付沧钊伸手想要抓住那人,她分明记得对方,记忆里的面容却变得模糊,怎么也抓不住脑内一闪而过的灵光。
回首,只见茫茫风雪。
掌心传来冰凉但不刺骨的感觉。
直至此时她才发现,先前分明记得还有十来米距离,不知何时她已经握住了那把剑。
剑身与石台光洁如新,连一丁点灰尘也没有,积雪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对了,这是秦玉的任务来着——付沧钊终于想起她需要带回这把剑,还有嬴朔月的计划准备执行,不论此刻多么喜欢手上这把剑,都得乖乖交给秦玉。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东西不属于自己,但看两眼摸两把总归没问题吧?反正秦玉看不见。
出于“小孩子”特有的强烈好奇心,付沧钊从石台拔出长剑,细细端详。
这把剑样式与星虹剑相似,剑锋在月色渲染下寒光闪烁。不知怎的,看到剑刃的时候,付沧钊总想拿它和星虹剑比一比谁更锋利。
下意识地,她伸手轻轻抚过剑身,看见上面写了两个字:
“飞花”。
她没有察觉,自己在抚摸的时候不经意间划破了手指,细密的血珠星星点点渗出伤口,吸附于剑身之上。
她更没有看到,伤口渗出那一丁点血迹抹到飞花剑上,犹如海绵吸水,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识海同手里这把剑产生链接,契约成立。
“咦?发生了什么?”刚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付沧钊突然发现秦玉让她带回的剑不正常发光,心下疑惑。
哪知她念头刚动,身体就不由自主往外释放纯白之焰,洁白的火苗将整把剑包覆其中!
付沧钊惊叫道:“呀!我的任务!”
飞花剑脱离付沧钊的怀抱飞向半空,发生许多变化。
剑身原先雕刻了密密麻麻的花朵,各种形态各种类别的花都有,经过纯白之焰这一烧,尽数消融。
纯白之焰没有高温,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变化呢?
付沧钊感到几分怪异。她又看到剑身所刻“飞花”二字像被火烧毁一样缓缓消失,崭新的四个字又如烙印符咒一般浮现出来——人间繁华。
“人间繁华”四字一出,付沧钊放出的那股纯白之焰便被收入长剑。样式古朴而简洁的长剑静静悬浮在皎洁的月光底下,颇有一种脱离尘世之感。
“飞花”变为“人间繁华”后,风雪骤停,新月高悬空中,月光与雪色融为一体。
付沧钊伸手一招,人间繁华剑便落入怀中,发自灵魂的联结感令她欣喜万分,但很快又变成愕然。
“这不是秦玉的剑吗?怎么成了我的?”
虽然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付沧钊还是丝毫不慌,她只不过多看了两眼摸了两把,剑自己跟她契约,又不是她有意为之,秦玉敢说什么?
实在不行还有嬴朔月藏在暗处,师媎们也一定站在她这边,总不至于因为一把剑就被赶下山头吧?
倒不如说,秦玉赶她下山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加入别的山头!
这么想着,脸上表情多了些许狡黠之色。
考虑到山路风雪阻碍,秦玉给了她足足两天时间取剑。谁知道路上本该阻止她过去的风雪反倒成为助力,她只花了半天就完成任务,时间还很充足。
距离秘境完全关闭也还有一整天呢,付沧钊根本不急,打算在附近随便晃晃。
风雪停了,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付沧钊脚踩积雪地面发出的沙沙响声。有趣的是,她每一脚能踩进去的程度都不大,每当她以为这一脚要陷进去的时候,脚下积雪都会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量,托举她的身体往上。回头看脚印,和别的一样浅。
这样一来,前行速度并没有预想那么慢,倒可以称为步履如飞。
新月之下,雪地里闪动的点点光亮格外显眼。
付沧钊抱着人间繁华,就像一只发现新玩具的小猫,朝着前方发光的地方飞扑过去,靠近了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雪花印记,随着她的靠近,浅蓝色荧光越来越亮。
很快,脚下这一个雪花印记完全点亮,不再像先前那般一闪一闪。这时候,付沧钊一抬头,又发现前方出现越来越多雪花标记。
这下小猫玩性大发,每一片雪花印记都想点亮,于是如法炮制,每一处都停留片刻,直到印记稳定亮光为止。
她所过之处,雪花印记闪亮,发出蓝幽幽的光芒。
少年像跳格子一样,在雪花印记间跳来跳去,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跳到的最后一个印记,刚好处在所有印记包围的正中央。
眼看没有新的雪花印记点亮,付沧钊刚想离开,骇然发现——每一个雪花印记按照付沧钊点亮的顺序依次升起光柱,不过数息便围成结界。
“大师媎——朔月仙尊——你们在哪儿——”
付沧钊意识到不妙,连声呼喊。她终于慌了,这个结界似乎要将她传送到某个地方,可是她还没跟师媎们打招呼!
紧要关头,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大师媎姒元媿。
但现在第一个抓住她的手往外拉的人,是秦玉。
眼看徒娣陷入未知结界,牠面露焦急之色:“抓住我的手!你是我的娣子,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事实上,秦玉关注这块地方足足三十年,虽然因为风雪阻碍行动死活进不去,出于观察的心态还是安放了不少探查符箓。
所以,早在附近当付沧钊接触靠近那些雪花印记,秦玉就已经有所察觉!
牠想起自己交代付沧钊的任务,自知事情不妙,正着急忙慌往事发地赶,到地方发现付沧钊即将被结界发出的白光淹没。
少年怀里还抱着温养完成的剑,朝结界外伸出手求救,牠第一反应自然是拉人出去!
然而,牠话音刚落,拉扯付沧钊的手便失去力气,整个人因惯性往后跌去。
一丁点细碎的月光凝成雪花,在付沧钊惊诧又夹杂些许了然的注视下,瞬间穿透秦玉灵台!
从今往后,身具天赋技能“偷窃”的穿越者、朔月峰名不正言不顺的当代峰主秦玉,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
眼见秦玉拉人遭到反噬,付沧钊终于冷静下来,收回求救的手,退后几步,站定在中央那处雪花印记,任凭传送白光笼罩全身。
如果来救她的人是师媎,门派可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最后一点视线被白光淹没之前,她看见远处似乎有许多人在往这边赶,最前头那人似乎在说什么?
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