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白细胞增多导致的假性血钾升高。”罗浩随即笃定的说道。
声音平和而坚定，仿佛他一早就知道结果，一切尽在掌握。
“？？？”
“？？？”
“再采个血。”
杨静和心里略有一点点小烦躁，罗浩在干什么？
刚要阻止罗浩“胡闹”，杨静和的目光落到陈勇和孟良人身上。
两人的表情平和，仿佛罗浩说的话天经地义一般。
杨静和一下子把刚要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帝都的经历，杨静和欠了罗浩一个天大的人情，可这都还在其次。
杨静和亲眼目睹罗浩在协和医院里的地位，可不仅仅是一个毕业后“没留下”的博士生那么简单。
不光能参加大佬云集、由工程院院士郎主任亲自主持的全院会诊，还能上台，给协和介入科潘主任搭把手，顺利完成手术。
等等？
杨静和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就由罗浩胡闹好了，反正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晚转科几個小时，不至于有大纰漏。
不，不是胡闹，杨静和心里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采血。”杨静和收回了劝阻的想法。
“杨主任，没必要了吧。”护理部主任惊讶的看着杨静和，惊讶中还有一丝不屑，她和杨静和之前的想法一样，觉得罗浩在瞎胡闹。
已经连续采血两次，罗浩还要采多少血？
如果检验科的仪器没问题，1次不行大家都理解，复查一次以应万全。
可2次同样的结果还不满意，罗浩还要采第3次！
这不是瞎胡闹是什么？！
“嗯？你在教我做事？”杨静和斜眼瞥了护理部主任一眼。
“呃……”护理部主任向来欺软怕硬，普通的科室主任都不敢得罪，就更别说科室主任里的奇葩存在——杨静和。
“我就是随便一说。”护理部马主任连忙慌乱解释道。
“你护理部什么时候能来临床指手画脚了？谁教你的？要不然以后我办公室让给你？”杨静和淡淡问道。
罗浩一扬眉。
杨静和不错啊，自己给他一口锅，他是一点都不躲，直接背起来。
老杨这人能处！
“……”护理部主任哑然。
“给你脸，叫你一声马主任，不给你脸，你他妈算个屁！洗脚小妹儿么？”
一声洗脚小妹，把护理部马主任骂的满脸通红。
“坐下！”杨静和见护理部马主任站起来想走，他随即沉声呵斥道，“等结果，结果出来之前伱敢迈出办公室一步试试。”
艹！
连罗浩都在心中惊呼，杨静和的确蛮狠霸道，不容分说就把护理部马主任骂的狗血喷头。
那种凶蛮劲儿已经是毫不遮掩的不讲道理。
没人怀疑如果护理部马主任前脚迈出办公室一步，杨静和直接翻脸，一脚把她踹个大马趴。
精神病患者么，护理部马主任能把杨静和怎么样。
护理部马主任委屈吧啦的坐下，强忍着没哭出来。
遇到横的，她马上就怂了，平时仗势欺人的那种嘴脸荡然无存。
“小罗，护士采血还是你亲自来？”
“陈勇，你去吧。”罗浩点将。
“好，什么血？”
“动脉血，拿血气针采，采完后直接送检验科，最快速度离心出结果，我等着。”
陈勇没说个“不”字，转身出门，开始忙叨起来。
“小罗，讲讲，怎么回事。”杨静和表情平静，刚刚“怒斥”护理部马主任的事儿对他来讲就像是没发生似的，开始好奇罗浩的操作。
“是这样。”罗浩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黑板前，扭正位置，正对杨静和。
杨静和后仰，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靠背椅上，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白细胞增多导致的假性血钾升高」是一种假性电解质紊乱的现象，患者常常表现为血清钾离子含量升高而血浆钾离子正常或降低并且无相应的高钾病因、临床表现以及心电图改变，无需治疗。”
“刚刚没上心电监护，但我和患者聊天的时候，患者没有全身乏力的状态。我摸了一下桡动脉，也没从脉搏上发现有心律失常的情况。”
“所以，白细胞增多导致的假性血钾升高的可能性极大。”
罗浩像是理工男一样，一二三四五的写板书，讲道理。
刚开始的时候，办公室还有窃窃私语声。
但随着罗浩的一二三四五说出来，声音渐渐变低，最后一片安静。
杨静和也不知什么时候坐直身子，凝视着黑板上的板书。
“白细胞增多引起的假性血钾升高的原因主要分两方面：一方面认为血液在凝固过程中白细胞被破坏导致细胞内钾离子释放到细胞外……”
“另一方面……”
“如果临床上发现有类似于白细胞增多引发的假性血钾升高，先采静脉血，马上送到检验科离心处理。但要是还是阳性回报，采集动脉血快速送检。”
罗浩从头到尾讲述了其中的道理。
十几分钟后，手机响起。罗浩接通电话，打开免提。
“罗浩，血钾4.2！”
陈勇的声音在手机里传出来。
“好。”罗浩微笑，关上手机。
“大概就是这样，以后如果碰到类似的患者……”
罗浩又从预防、诊断、治疗的角度开始讲。
他并不啰嗦，言简意赅，干货满满。刚开始放疗科医生还心有不屑，但听到这里，全都开始拿起笔记录罗浩的板书。
杨静和听完后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谨慎是对的！
看起来罗浩的行为并不符合逻辑，可那是因为自己水平不够，对一些比较罕见的情况了解的不够深。
临床都是——遇事不决，风湿免疫。
风湿免疫科的申主任对罗浩是什么态度，杨静和心知肚明。
一声声小师叔叫的，没有糖尿病都得被他叫出酮症酸中毒来。
看样子这世界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能让申主任跪舔的人，肯定很强就是了。
杨静和转念之间，脸上露出“佩服”的笑。
“小罗，牛逼！”
“客气客气。”罗浩微笑，“患者转去icu吧，排除了高钾血症，icu给对症治疗就行，不用在咱科。”
护理部马主任怔怔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黑板上逻辑清晰、书写干净的板书发呆。
罗浩讲的东西她并不完全懂，但护理部马主任只知道一件事——罗浩说的有道理。
“转科。”杨静和回头安排。
办公室里再无异言。
罗浩笑了笑，坐下后开始看其他患者的病历。
“小罗，你是有透视眼，怎么知道患者有问题的。”杨静和笑着问道。
“老杨，这是我家协和的常规操作，没什么好意外的。”罗浩平淡回答道。
“啥？常规操作？”
“疑似高钾血症的患者要抽血复查，如果没有高钾血症体征的话，需要采动脉血。”罗浩看着屏幕，嘴里平淡的说道。
“！！！”
杨静和怔住。
“接的类似患者多了，大家都形成了习惯。没事，咱遇到了，记住了，下次就知道该怎么处置。”罗浩淡淡说道。
孟良人面无表情的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罗浩“装逼”。
这是陈勇每次都要大呼小叫的事儿，可孟良人和陈勇想的不一样。
这不是很正常么？
要不然全国第一的协和医院为什么会是全国第一，罗教授也就是说个事实而已。
护理部马主任悄然起身，灰溜溜的准备走。
“咚咚咚~”杨静和瞥见护理部马主任的身影，抬手敲了敲桌子，“马主任，我让你走了么？你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
“……”
护理部马主任的身子一下子僵住，她回头咧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会诊结束了，我学了很多，琢磨着抓紧时间回去消化一下。”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当成狗放屁了？”杨静和坐在椅子上，大咧咧的，冷眼看着护理部马主任。
马主任被杨静和看得打了个哆嗦。
“来，马主任，我交代你几件事。”
护理部马主任老老实实的来到杨静和面前。
杨静和的表情严肃，连开玩笑的机会都不给，马主任也是相当无奈。
她还能怎样，只能像被自己训斥的小护士一样，老老实实的站在杨静和面前，予取予求。
“第一，以后少他妈来我们科。我们科的护士，有护士长，有我管，你个护理部成天作威作福的，算是个什么玩意。”
“……”
护理部马主任身子抖了一下。
杨静和指着鼻子骂娘，她下意识的想要回嘴反驳。
可目光落在杨静和铁塔一般的黑壮身子上，护理部马主任一下子把薄薄的嘴唇闭的严严实实的。
“你来我科里骂我家小护士，你把我这个放疗科行政主任放在什么位置？要你教？你会个屁！”
“怎么，你还不服气？这儿是放疗科，我是科主任，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来我科吆五喝六的，随便骂我们科小护士，我把你腿打折你信不信。”
“……”
护理部马主任无言以对。
挑衅？
她根本不敢。
杨静和在院里面是什么风评大家都知道，而且护理部马主任相信、坚信自己要是敢当着放疗科所有医护的面顶嘴的话，下一秒大逼兜就会抽到自己脸上。
打折自己的腿应该不可能，打几个大逼兜肯定少不了。
要真是闹到那种程度，到时候自己怎么见人！
护理部马主任咬着下唇，强忍着没哭出来。
“什么东西，人五人六的，我家小护士也是你能骂的？护士长！”杨静和越说越严厉，声音低沉，宛如重锤。
“主任。”护士长蹑手蹑脚的站出来。
“以后护理部，不管是谁，敢骂你一句，就算是她们要求的什么狗屁东西你没做到，直接告诉我。”杨静和看着护理部马主任，“我去抄了她们护理部的家！”
护士长没敢应声。
“啪~~~”
杨静和抄起桌子上的a4纸砸过去。
“跟你说话呢，你他妈聋了？怂逼一个。”
“是是是，主任，您别生气。”
护士长根本不敢说什么，只能应道。
“马主任，敢背地里给我的人穿小鞋、捅刀子，你可以试试。”杨静和一只手轻轻敲着桌面，咚咚作响，“我老杨最近这几年年纪大了，脾气好了，你是不是觉得能骑在我头上拉屎尿尿？”
“……”护理部马主任无言以对。
“你要是想，可以试一试，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老杨的手段更硬。”
护理部马主任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滚！”
声如春雷，滚滚而来。
护理部马主任愣了一下，转身落荒而逃。
“回来。”杨静和跟训狗一样斥道。
护理部马主任像是木偶一样顿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走的时候不知道打个招呼？你对我有意见？还是天生就没家教？”杨静和冷冷骂道。
“杨主任，我走了，谢谢您的教诲，我都记住了。”护理部马主任回身，鞠躬，眼泪纷飞。
“滚吧。”杨静和像是撵苍蝇一样挥手，把护理部马主任撵走。
屋子里鸦雀无声，“咔哒”，声音打破了沉默。
罗浩手里的鼠标轻轻点击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护士长，以后护理部给你穿小鞋，你来找我。”杨静和叮嘱了一句。
“嗯。”
护士长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声音。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今儿杨主任是吃错了药还是怎么着，竟然把马主任一顿骂。
尤其最后连走带回的拉扯，让护理部马主任颜面尽失，这已经脱离了医院正常的规章、流程。
杨静和没继续说什么，很快罗浩又找出另一个患者。
一个半小时后，罗浩把患者筛了一遍，又去查了圈房，定下手术时间，这才跟杨静和回到主任办公室。
“老杨，今天脾气有点火爆啊。”罗浩看着杨静和，笑眯眯的说道。
“看不惯她。”杨静和并没卖人情，而是把一切都坐实在自己身上，和罗浩没关系。
杨静和这人光棍的很，罗浩对他的欣赏更上一层。
“怎么呢？”罗浩笑眯眯的看着杨静和，直接坐到值班室的床上，身体后仰，双手撑着床，有些慵懒、随意。
“小罗，我问你，你在护理部见过好人么？”
罗浩笑笑，“协和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小，也没人跟我说这些八卦。东莲矿总的护理部真心不怎么样，人都有问题。”
“我说句不客气的，但凡是能当上护理部主任的人，都有问题！这是大概率的事儿。”
“哦？”
“你想吧，家里有权有势的，谁愿意去干这破活，没什么钱，事儿还特别多。”
罗浩微笑，静静的听着。
“马主任，从前年轻的时候就有心眼，给老院长上特护的时候给老院长洗脚，被嫂子看见，直接把洗脚盆踢翻，劈头盖脸一顿骂。”
“啧啧。”罗浩感叹，难怪杨静和当时说护理部马主任是什么洗脚妹，原来都有所指。
“但骂是骂，人家还就有一股子做事儿的劲儿，我也是很服气。没多久，她硬是把老院长给推了，那年她好像才22岁。
从那之后先是全院最年轻的护士长，随后又变成全院最年轻的护理部主任。”
“但老院长退了之后就不一样了，毕竟是老院长的人，庄院长当年……哈哈哈，不说这个。”
杨静和哈哈一笑。
他八卦是八卦，还有分寸，总不能八卦到庄院长头上去。
“东莲矿总有个护理部主任的路径和马主任很像，也是护士、护士长、护理部主任，但她的路要更顺一点，成了副院长，主管……”
罗浩没说完，杨静和接过话，“是前几年被碎尸的那位？”
“嗯。”罗浩点了点头。
杨静和一下子来了兴趣，“我听说是她养的小白脸下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听说，据说当时她怀孕了，不想要，小白脸想要，两人就因为这事儿吵起来了。薛副院长找了和她熟悉的一名产科医生做流产，做完后把装流产物的袋子给小白脸送去。”
“我艹，有病吧这人。”
连杨静和都为之感叹，这位的确是有病。
流就流了，还把流产物给小白脸送过去，刺激他的神经。
真心拿包养的小白脸不当人。
“可能是习惯于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给小白脸一个厉害看看。”罗浩摇摇头，“我就是一猜，老杨你别当真。”
“害，应该是。”杨静和道，“包养就没独立人格，要是有，那不就是爱的供养了？所以给他个厉害看看，告诉他别他妈哔哔，床上伺候好老娘就行。”
“小白脸看见后就疯了，晚上的时候砍了一百多刀。不过好笑的事儿是薛副院长半个月没上班，医院也没在意，有她在没她在一个样。”
“哈哈哈。”杨静和大笑，“领导么，差不多都这样，前几年省城一家小公司的老板、中层都跑路了，剩下十几个员工一琢磨，还有订单，就自己做活。据说，利润提升了好几倍。”
罗浩笑了笑，看着杨静和。
“我早就看她不顺眼，我跟你讲，为什么护理部对护士都不好？老娘我好不容易当上官了，要是不骂你，那我岂不是白被那些糟老头子睡了？我估计她们心里都这么想。”
罗浩被杨静和直白的话给逗笑了，但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思维逻辑。
“平时我懒得搭理她们，见面打个招呼也就是了。今天，会诊呢，有她说话的份儿？开什么玩笑。”杨静和很平静的说道，丝毫不提罗浩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事儿。
“老杨，牛逼！”罗浩伸手，竖起拇指赞道。
“害，不说这个，患者都定下来了，你哪天有时间？”
“后天吧。”
“行。”杨静和道，“对了，粒子植入专用ct我已经提单子了。”
“？！”罗浩一怔。
这么快？罗浩有些迟疑。
设备采购、招标里有多少猫腻，虽然罗浩不知道，但大约清楚肯定有事儿。
这里水深，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杨静和见罗浩沉吟，笑道，“放心，跟你没关系，这块是庄院长自己把着，别人插不上手。”
“哦，没问题就行。”
“我就是要个ct，给庄院长个理由，都是办正事，庄院长也不可能不批。放心，规则、流程都正规，招标采购。至于再多的猫腻，跟你我都没关系。”
“手术量要提上来。”罗浩皱眉，“老杨，你一起做？还是找个人帮我一把？”
杨静和心里一松，罗浩这是投桃报李，他很清楚。
“我来吧，其他人我不放心。”
罗浩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罗浩离开杨静和的办公室。
出了门，罗浩就看见陈勇趴在护士长的台子上和护士聊的眉飞色舞。
“走了。”罗浩招呼道。
“我先走了，有空再聊。”陈勇挥挥手。
杨静和把罗浩、陈勇、孟良人送到门口，看着身影消失，这才缓缓回身。
“主任。”护士长很拘束的站在杨静和身边，小声说道。
“嗯，今天的事儿不是开玩笑，你要是被欺负了就告诉我。”杨静和道，“不管有理没理，她敢欺负我的人，我就要去找她要个说法。”
“主任，这么……这么……不好吧。”
“放心，她没那个胆子，这事儿大概率就过去了，以后咱们科能安静一段时间。不过安静是安静，你可别忽略了医疗安全，要是出事……”杨静和深深的看了护士长一眼。
“主任您放心。”
杨静和微笑，背着手缓缓回到主任办公室。
……
“罗浩，杨主任今儿吃药了？怎么那么凶。”陈勇眉飞色舞的问道。
“我看你和马主任挺熟的。”罗浩没回答陈勇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你以为我愿意跟她聊天！”陈勇撇嘴，鄙夷道，“杨主任不错啊，看他真是越来越顺眼。”
回到病区，罗浩看见风湿免疫的申主任站在照片下面仔细欣赏。
“申主任，您好。”罗浩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小师叔，您回来了！”申主任恭敬说道，“您还会喂大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