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师叔指点你?”温柠蔓一脸匪夷所思,甚至伸出手去摸苏一川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在说胡话。
寒雨柔每次看见苏一川,眼神中可满是不悦。
“你就算说寒师叔揍你我都信,指点你?忽悠我呢?”
苏一川躺在巨石上,身子呈大字型摆动着四肢,仰视云青山头顶青冥,叹气道:“师姐要这么说也没错。”
“什么意思?”
苏一川当下很忧郁,呢喃道:“可不就是挨揍么……”
听到苏一川一股脑倒着苦水,将寒师叔是如何地凶狠残暴,如何地冷漠无情倾诉了个遍,温柠蔓眉眼弯弯,笑似一朵绽放的桃。
要胜过苏一川今日在云青山中见过的所有山花。
至于小师弟怎么个添油加醋法,做师姐的能不知道?
苏一川也是心知肚明,半开玩笑地夸大其词而已。
“师兄们呢?”
温柠蔓随口道:“大师兄和二师兄去了镇子上帮忙,徐师兄我一早就没见到身影,不知去向……哼,要不是没人陪我玩,我才懒得满山找你呢。”
语气略显底气不足。
苏一川忍住笑意站起身子,双手拍了拍屁股。
“那师弟我可要走了,再去寻寒师叔指点一二。”
语罢作势就要跳下巨石。
温柠蔓一急,探出身子一把抓住苏一川的衣袖。
少年身形一顿,笑眯眯地转过身。
也就是身旁无人,苏一川才难得有了胆子捉弄师姐。
“怎么了师姐?”
温柠蔓低着头,抓住袖子的五根手指攥得紧紧的,声若蚊蝇:“陪我说说话。”
这一句话仿佛用去了少女的全身力气,说完便浑身瘫软,除了抓住衣袖的手死死不松。
苏一川就地坐下,柔声道:“好。”
一个是总呆在云青山,涉世未深不到桃李年华的少女。一个是四处游历多年,虽同样年轻却心思缜密玲珑的少年。
胜利的天平自然是一边倒的,少女被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察觉到身边的温柠蔓满心羞涩,苏一川没有太过火。
苏一川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屁股墩下的巨石,似乎踩着某种节拍。
他身下的这块大石头,足可躺三四个人,左右两侧底端突起,外形像极了一只昂头的蛤蟆。
所处之地平坦开阔,视野无阻。
温柠蔓注意到了苏一川手腕上的穿珠手绳,于是轻咬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小师弟,你手上这个是……”
小声哼着不知名的曲儿的苏一川转过头,顺着师姐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手腕,旋即恍然道:“哦,这个是静神珠,寒师叔给我的,最近我有些心绪烦躁,戴着这个珠子才好了很多。”
“寒师叔给的啊……”温柠蔓睁圆了眼点点头,悬空的心也缓缓放下。
打完拍子,苏一川双手撑在身后,远眺着。
那日透过一串串从屋檐青瓦垂下的连线水珠,也是这般看着那些不高不矮连绵的青山,也是这样看着云青小镇在群山间的影子轮廓。
每一滴水珠都是一幅泛光的山水画,都藏有远处虚实的山影。
风淘林海声簌簌。
苏一川率先打破沉静,轻声道:“师姐一直在山上?可曾去过别地游玩?稍远些的地方,走出落梅郡,走出剑州。”
温柠蔓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有啊,之前咱们不是去了阳川大江?”
苏一川不由得语塞,再度问道:“除去这一次呢?”
温柠蔓手指挠了挠脸颊,有些羞赧:“好像没有了,我们也就是帮镇子上的阿婶阿叔们干点儿活,再远也不会远过了落梅郡。”
“不像小师弟。我感觉小师弟是见过世面的人,懂的东西很多,与二师兄在书上得来的见识和道理不太一样,应该是去过很多地方吧。”
少女十分羡慕。
自己也想云游五州,可是师父李长风不许,别看平常她不怕他,李老头真正发起怒来,还是很可怕的。
苏一川微微一笑,轻轻说道:“的确去过不少地方。”
少女眼中含有憧憬:“真好啊。”
温柠蔓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刚来云青山的时候,小师弟说是家里长辈让你来这里拜师的,知道小剑宗的人很少……”
苏一川心里咯噔一下。
谁料少女竖起大拇指:“不得不说那位前辈的眼光当真是顶呱呱!”
苏一川怔住了,无奈一笑。
红衣少女摸了摸身后的的枫红长剑,眼神忧伤,幽然叹气道:“要是我爹娘在就好了,她们就能知道自己的女儿武学有奇高的武学天赋,十八岁就练成了宗师境女武夫。”
苏一川满目错愕,望向温柠蔓。
“你爹娘……”
温柠蔓摇头:“不知道,没见过,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臭老头就带我上山了。”
苏一川默然,这般经历怎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你就不想去寻一寻双亲?”
温柠蔓无所谓地耸耸肩,摊手道:“拿什么寻,我的生父生母又没有给我留下一点东西,我身上也没有特别的记号,哪怕见面了都只是互不相识而已。”
少女嘿嘿一笑,好似早已看开:“没事没事,云青山就是我的家,师父师兄师叔们就是我的家人!”
温柠蔓看着身前的苏一川,笑道:“还有一个小师弟。”
望着师姐脸上的刺眼笑容,苏一川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温柠蔓凑近到小师弟跟前,悄悄说道:“除了大师兄,逢年过节要回家看望一下爹娘,他家好像离落梅郡不远。而二师兄和三师兄都是自小父母双亡,徐昊师兄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寒师叔很喜欢他,就收他为徒了。”
“萧温师兄我不清楚,只知道是欧阳师叔收留的孤儿。”
来到小剑宗已有半年多的苏一川今日才得知几位师兄师姐的身世,不禁身躯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心绪波动十分杂乱。
苏一川打心底喜欢云青山,喜欢小剑宗。
在天乾像无根浮萍一样游历了那么多年,苏一川就如同不系之舟,游哪儿飘哪儿,漂浮不定。
只待时机一到,谢丹枫吩咐下一步该做什么。
也曾结交过壮志满怀的少年游侠,认识了啰啰嗦嗦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姐姐,却只是转眼别离,不知逢期。
后面再也不见游侠,却是在旧人旧处破败的房屋里,见到了破烂席子裹着浑身赤裸的女子,腐烂的恶臭味让脸色惨白的少年扶墙呕吐不止。
再到后面,一样的风雨飘摇,日子久了苏一川也就习惯了。
只是渐渐的不会再豪气干云地言什么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或许还能再做到轰饮酒垆,但懒得去谈什么剑吼西风了。
不敢再念重逢之期,唯恐一别永别。
苏一川见识过很多宗门,那些大宗门凝聚力再强,终究还是一个团体,动辄便念及宗门利益,少了些人情味。
在那些地方,入门半年,不见得能有一个生死之交。
偏偏是人少的地方,人情味反而多些。
小剑宗每个人待他都很好,如同家人一样,连看他碍眼的寒雨柔都像是常人家中严厉的长辈。
谢丹枫第一次让他在一个地方呆三年之久。
苏一川也是第一次有了安稳感,满心安定地留在了云青山,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家”。
只是没想到师兄师姐们都有着自己不愿外道的事情,都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无忧无虑怡然自得。
那么三年后呢?
自己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