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刘开文看着空荡荡的水房,真有些不习惯。一番洗漱后,他一边擦着头发,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进屋放下脸盆。突然一阵异样感,让他非常不舒服。
转头一看,门背后站着一个人,还是认识的人!
“你好,刘同学!”
刘开文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一半身体陷在阴影中的人依然戴着墨镜,微微一笑:“我敲门没人应,看门没关,想着进来等你。走廊里太黑了,怕吓着其他人。”
刘开文看了眼黑黢黢的走廊,因为没几个学生留宿的原因,走廊灯晚上也不开了。
“你来找我有事吗?不是说明晚出结果吗?”
墨镜小哥从门后走出来:“这不是领导催嘛。看了你的简历,觉得不错,让我来通知你,顺便带你去公司宿舍。明天你们就得开始培训。时间不等人啊!”
刘开文错愕地问:“现在就走?”
“是啊!车在外面等着呢?你们去了,好统一安排住宿”,墨镜小哥耸耸肩膀:“在领导眼里,多一天都是钱!”
“不需要我准备什么吗?”刘开文有些惊讶,这个安排来得太突然了,他反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决定先去看看再说,“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墨镜小哥站到门边,露出两排白牙齿:“鄙人姓莫……不用带什么东西,公司会统一安排的。”
刘开文点点头:“莫哥好,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十几分钟后,刘开文背着个轻便的书包,跟着墨镜小哥来到校门外,只见远处路边停着个依维柯。
原本刘开文以为会有不少人,结果车里除了司机外,只有一男一女。看了几眼,他在靠门的座位处坐下。
墨镜小哥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一边嘴角上挑,似笑非笑:“开车!”说完,他便走向最后一排落座。
行驶中,车里很安静。刘开文看着窗外,大概判断车在往南走,那么会经过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
“同志,你好!”
刘开文转头一看,是坐在后面的男青年。男青年已经挪到他后面一排座位,探着头给他打招呼。
“你也是去做导游的?”
刘开文点头:“是的。”
男青年连忙从后面挪到他身边坐下,热情地伸出手:“怎么称呼?”
刘开文伸出手和他回应:“我叫刘开文。你呢?”
男青年指了指自己:“我叫郝有富,在临市读大学。嘿嘿……同志,你是建院的?”
刘开文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哀怨,有些奇怪:“是的。”
“哎哟!我本来也报了建院,不知道怎么被调配到工院去了”,郝有富皱着眉头抱怨:“我不想再复读,也只能去工院了。”
“那你读的什么专业?”
郝有富方正的脸上闪过尴尬:“冷专业,古建筑研究与保护。”
刘开文愣了一下:“也还好吧。如果分配的话,应该是去研究所之类的单位吧。”
“只要是个铁饭碗就行!”郝有富如同找到知己一般叽叽喳喳和刘开文聊了起来。
说起后面那个女青年,郝有富凑近刘开文耳边,有些情绪地小声说:“城里人,不太想和我说话。”
刘开文摇摇头,笑了笑:“不至于。”
“咋不至于!我找她说话,说了一堆。人家就蹦了五个字,理都不理我了。”
刘开文好奇地问:“哪五字?”
郝有富掰着手指数着说:“你好赵一慧。你数数,是不是五个字……哎,要算标点吗?”
刘开文差点喷笑出来:“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心眼那么小?大家本来就不认识,女同志比较拘谨,到你嘴里就变成看不起农村人了。农村教学条件比城里差,我们农村人付出的辛苦更多。”
“哎呀,你也是农村的。我就说嘛,我们农村人可实诚了,没那么多心眼”,郝有富更得劲了:“你不知道,我来学校这一年,可算知道城里人是啥样了,尤其是想找个对象。嘿!别人先问你家是什么户口?我就奇怪了,谈对象是和我谈啊,还是和我家谈……”
刘开文听着郝有富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的诉苦加讨伐,心里好笑,朝车后看去。女青年坐在中段靠窗位置,一直侧脸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周身散发着冷漠的气场。墨镜小哥两手交叠抱在胸前,也是面无表情。刘开文直觉他应该是和他互相注视着。就在这么瞬间,只见墨镜小哥挑起右边嘴角,那是在笑吧。
对于这个姓莫的,他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转回头,他问郝有富:“你是怎么被招来的?”
“啊?我不想回老家,就在学校住着,顺便找点兼职。这一放假,城里的孩子跟着爹妈去旅游了。本来还没着落,可巧了!今天上午我一出学校大门,就碰见个招工的在发传单。我一瞧,包底八百唉!我赶紧把表填了。下午就派专车接我,这规格……得亏是今天我遇上了,再早两天,学校里还不少人呢,可不一定轮得到我……”
刘开文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打断郝有富手舞足蹈的比划:“就填个表格?没有面试其他内容?没有说几句英语?”
郝有富摸摸鼻子:“说啥英语啊?咱以前也没啥条件说啊,考试填个abcd都靠蒙,张嘴只会骨朵白、好啊油……”
不对劲!招聘条件定得那么高,怎么他们的面试会那么简单,太草率了吧?刘开文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是又说不上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最后面的墨镜小哥。
墨镜小哥捕捉到他的视线,朝他头顶看去,两边嘴角上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刘开文突然想起那个工头的话,“别个要求高,要大学生,要长相,还要会说外国话”、“我还看到有学生去问过”。他终于意识到违和感在哪里了。
这时,他看到墨镜小哥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看嘴形应该是“游——戏——开——始”。
游戏?
什么游戏?
突然车灯熄灭,头顶空调风孔传来嘶——嘶——的声音。
刘开文心里一惊,正想站起来,听到旁边有人倒地发出的声响,眼前出现了一阵黑雾。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整个人丧失了意识。
一辆普通的依维柯从繁华的街道七拐八弯地开向城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刘开文闻到一股带着湿意的霉味,后背感觉冰凉潮湿,睁开眼看到昏暗的灯光和霉斑滋生的屋顶。
“这是哪里?”
记忆回闸,他急忙看向周围,只见旁边地上躺着八个人。他们都穿着白色t恤衫,黑色长裤和解放胶鞋。从身形和头发看,其中有三个女人。之前和他在一个车上的郝有富也在里面,张大着嘴,留着口水,睡得吭哧吭哧的。
他站起来,打量这个十来平米大小的屋子,拱形顶、排水沟,还有墙上的红色标语“防火安全”。因为年代久远,墙面有些细小的裂缝,渗入了雨水,催生了青苔和霉斑。屋里除了他们九个人外,什么也没有。洞门处被砖头封住,顶上吊着只灯泡,只是砖墙中的一些砖色很新。
“你是谁?”一个虚弱的女生传来:“这是哪里?”头发齐肩的女子撑起上半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围。
刘开文走过去,扶住女子:“我叫刘开文,也是刚刚才醒过来,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
女子甩甩头,使劲眨了眨眼:“我头昏。”
“我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你先休息一下。”刘开文放开她,走到郝有富身边,拍着他的脸:“郝有富,你醒醒!”
郝有富这正做着美梦呢,不耐烦地拿手去挥赶刘开文。刘开文一把抓住郝有富的左手,大拇指朝着虎口处用力一按,就听见他哎哟哟地叫起来。
“谁啊?疼死我了!”郝有富睁开眼,看到刘开文的脸:“妈呀!你谁呀?”一骨碌地坐起来。
“刘开文!”刘开文站起来:“我们之前在一个车上。”
“车上……啥车?”郝有富望着他的脸,是感觉熟悉,回想了一下,脸色一变:“我想起来了。灯一黑,我想抓住你来着,就没感觉了……这是哪里?”
刘开文眸光晦涩,看着地上的其他人,对郝有富说道:“不知道,我和你一样,刚醒过来。这里还有其他人,看看能不能叫醒他们。”
“啥?”郝有富看向周围,果然还躺着几个人:“这都哪来的?唉,和我们同车的人呢?那女的……还有那个戴墨镜的?”
刘开文抿紧嘴:“找找看!”
幸运的是,他们九个人的身体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有三位女同志和一个男孩子看起来身体虚弱一些。
刘开文让大家坐在一起,休息一下,恢复体力。他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仔细查看了一下,这才坐到郝有富身边。
“这里应该是个废弃的防空洞。现在的处境,大家心里应该有个数了。我们互相交个底吧。我先说我自己的情况,我在江市建院读书,在人才市场上找到个临时导游的工作,上了这个旅游公司的车,就晕了。醒来,就在这里”,刘开文指指身旁的郝有富和对面的女青年,看着众人说道:“我们三人在一个车上。那辆车上还有一个穿着一身黑,戴着墨镜的年轻男子,但现在不在这里。”
“对,我是工院的,和刘开文一起的”,郝有富接过话来:“真不知道这个是黑心骗子公司。等我出去,一定去报案,把这个骗子公司给端了!”
对面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子看了看大家:“我叫赵一慧。”
“李自胜,我也是被一个戴蛤蟆镜的高个男子带上车的”,说话的人长着一张细长脸,皮肤挺白的,指着旁边的男子和女子:“我和他们是一个车的。”
旁边男子连忙说道:“胡自立,轻化工院的。”
两个女子挨靠着坐,齐肩发女子还有些没力气,声音有些小:“我叫贾晶,石油学院。”
另一个女子扎着马尾,此时头发显得乱蓬蓬的,看起来很狼狈。她紧紧挽住贾晶的手臂,脸色发白:“薛芳。”
大家的眼光落在女子一旁的男子身上。这个男子显得和他们有些格格不入,感觉年纪有点大,不像个学生。
男子有些局促地说:“我叫周学海,也是个学生,读书晚,考了好几次才考上大专,中途又在生产队里做木匠活,年纪比你们大点……”
郝有富点点头,感同身受:“明白,我不也复读了好几年嘛。”
随后,大家的眼光又注视着周学海背后那个男孩子。这孩子看起来岁数不大,和周学海坐在一起,还以为是对父子。
周学海瞧着男孩子虚弱的样子,帮他开了口:“他叫吴为,年纪不大,17岁就考上大学了,搞自动化的……瞧这孩子,肯定被吓着了。”
男孩抬起头,脸色发青,动了动嘴唇。
刘开文心里默着,九个陌生人,谁能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