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药味,身下是一层软垫,手背有些疼,郝有富睁开双眼,眼前是一位白衣护士。
“哟!醒了!”护士正在给他取下输液的针头,见他醒了,语气不善地说道:“你们这些大学生跑那么偏僻的山里去干嘛?还带着女孩子,你们能保护别人吗?要不是被人发现,再晚一天,你们都会没命。你们这么做就没为你们父母着想一下?”
“我们得救了?”郝有富消化着护士的话语中信息,“我昏迷了多久?这是哪里的医院?”
护士收拾好治疗托盘,叹了一声,还是告诉他:“这是雅县人民医院,你们来了三天了。”
“哦!”郝有富想起其他人,连忙又问:“和我一起的人呢?都好吗?”
护士朝着一旁点点头:“就在你旁边。”
郝有富撑起身子,向旁看去,旁边是刘开文,再旁边是赵一慧。这个病房有四张病床,靠窗那张床是空的,不像睡有病人的样子。
“还有一个人呢?男的,个头不高,长得显小,小脸白嫩白嫩的。”他很急切地问道,难道吴为没有被救出来?
护士奇怪地看着他连说带比划的样子:“你们三个是一起被送来的,你说的人我不晓得。”
“怎么就少一个呢?”郝有富歇斯底里地吼着。
“你吵什么?没看到还有别的病人吗?”护士见他大声嚷嚷,蹙眉瞪向他,并出声警告。
郝有富一把掀开搭在身上的薄被,就要下床找人。
“唉!你这人怎么回事?”护士连忙拦住他,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又有些不忍,劝道:“你的身体还需要休息。你还有个同伴没找到吗?我帮你向医院反应,让他们联系当地派出所。你现在能做什么呢?”
郝有富的心拔凉拔凉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是啊!我去哪里找啊?”
“郝有富……”隔床的刘开文被闹声吵醒,看到郝有富坐在床上,红眼呆愣着。
郝有富看向刘开文,喏喏道:“老刘,吴为没了。”
“吴为?”
刘开文回想起他们一起被卷下水崖时的情景,筏子被水流撕扯开,他和赵一慧只能抱住一颗菌子。吴为当时已经昏迷了,根本没法自救,难道他已经……
“这是医院吗?”他半坐起来,打量这间屋子,看到了一旁病床上沉睡着的赵一慧。
“雅县人民医院”,护士还没离开,见刘开文醒了,让他劝劝郝有富好好休息。
“我们是被谁救起的?”刘开文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不过俊朗的外貌配着温和儒雅的笑容,很容易让女性破防。
护士忙不迭地回答:“几个男的,说是在野外探险的时候发现你们躺在水潭边上,就连夜把你们几个送医院里来了,还帮你们把治疗费用交了。”
“男的?”刘开文觉得有古怪,若说送他们救医出于道德感,也没必要帮他们垫交费用吧。
“那他们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刘开文看着护士,温和地问道:“我想当面感谢他们,顺便把医治的费用还给他们。”
儒雅俊朗的青年,温润如清风的声音,黑色的瞳仁就这么注视着自己,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护士的脸庞。
“他们听说你们脱离危险后就离开了,这么些天里,也没再来过。”
“他们有什么特征吗?”
护士想了想,乐了:“还真有!你瞧我们雅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下雨。赶上你们被送进来那几天,天天都下雨。那几个男的之中有个带墨镜的,大晚上都一直带着呢。”
“墨镜?”郝有富一听,瞬间回神,抓住护士的衣袖,急切地问道:“是不是个子高高的,穿着一身黑衣服?”
“对啊!你们认识吗?难怪帮你们交了钱。你们出院后,可得去感谢人家,为了救你们,冒雨开夜车,多危险啦!你们以后也别乱闯了,在那片山里死的人还少吗?”
“是他!”郝有富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说不定吴为被他们带走了。
刘开文一边感谢护士,又询问赵一慧的情况,得知并无大碍,只需要休息后,便温柔地笑着目送护士离开。
“对着我挺横的,把我骂一通,对你怎么那么温柔?”郝有富有些不是滋味地看向刘开文,一阵惊艳。
之前他们在墓里,光线黯淡,大家都很狼狈,也没发现谁长得好,谁长得赖。
此刻的刘开文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细碎的额发搭在额际,乌眉黑仁,鼻梁挺直,小胡渣长出来却不显得邋遢,有一种独有的韵味,就像被那种百年名门的书香熏陶过一样。这俊朗的脸、儒雅干净的气质险些闪花郝有富的迷离小眼。摸摸自己的下巴,暗忖自己:“土鳖,没跑!”他连忙起身翻看着床边的小柜子。
“还真有!”他举着一把剃须刀,对刘开文说道:“服务还挺齐全的。我得去捯饬捯饬,看看我这英俊逼人的帅脸上,有没有无法愈合的伤痕。”
刘开文笑骂道:“我很饿,你别把我的胃给整得无法愈合了!”
郝有富从床下扒拉出盆子,拿出抽屉里的洗漱用具出门了。
刘开文无语地摇摇头,也起身收拾洗漱用具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五音不全的歌声,进门便见郝有富翘起屁股,对着镜子刮胡子。
“我们住了几天?”刘开文拧开水龙头问道。
“三天吧,那护士说的。”
“他们为什么要救我们?”
郝有富转头看向刘开文:“事情没完呗!他们肯定得来人,我们就住着,反正也不花我们的钱。”
“嗯。”
郝有富这话说得很对,如果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死在野外,外人一看也就把他们当成探险意外的遇难者。连夜冒雨把他们送进医院,就说明那个集团不希望他们死。也是!墓主人还没找到呢。而且刘开文有种感觉,怕是先他们出发的专业团队可能遇到了危险,甚至全军覆没,无人生还。这样一来,他们四人的经历对这个集团来说就非常重要了。
病房里的赵一慧却正处于离奇的梦境中之中。
一个雨夜,她被梦中的雷声惊醒,揉揉眼睛,发现外公不在屋里,顾不得穿鞋,赤脚走出屋,找寻着外公的身影。此时,从资料阅览室里传出人声,她便慢慢走过去,避开了地上毁烂的木板条,透过门缝看了进去。
外公面对着门,坐在三条腿的椅子上,脸上没有表情。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
“没想到你靠着装疯卖傻活下来了?听说,你家添了喜,由你一手养大,搁以前,也算是族里的姑奶奶。怎么?你这一支以后是女人当家?”
外公的表情有了变化,平静地看向男子:“她还小,以后的路由她自己决定。别扯什么姑奶奶、大族长了,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
“嗤!”男子不以为意地嗤笑着,“东西呢?”
“什么东西?”
“你们从那里面带出来的东西!”
“上交国家了。”
“老头,别骗我!”
“不然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还能呆在这里?”外公反问道。
男子两步走到外公面前,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到眼前。
她推开门,冲了进去,对着那个人的长腿又踢又打,嘴里嘟囔着:“坏……坏……打……”
“慧慧!”外公心急地大叫。
男子转头看到背后小小的人,嘴角上扬,扔掉手中的老头,蹲下身,一张邪气的笑脸凑近她:“慧慧?小结巴?”
黑色墨镜中反射出她煞白的小脸,带着惊恐万分的表情。
又是一个雨夜,年幼的人躲在一排书架后面,透过书架间的缝隙,看着屋内说话的两人。其中一个人是外公,另外一个人被书架上的书籍遮挡住了,只依稀看见他穿着灰色的中山装,脚下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
“闵少,上面通知要修整资料楼。仓库里的东西怎么处理?”
“八大监。”
“明白了。您的平反资料已经上报了,估计等不了多久。另外,您的信已送到笛楼茶社。”
“如果我出了意外,十五年后交给我孙女。”
“明白。”
中山装离开了房间,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吱嘎的响声。
还是一个雨夜,她被楼梯上的巨大响声惊醒,看到外公的床上没有人,心里无比恐惧,奔出小屋,跑向楼梯口,看到了最令她痛心的画面。蓝色的闪电中,外公趴在一楼的楼梯下,头下是一片深色的痕迹。她急奔下楼,不小心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了下去,摔在外公身旁。
“外公!外公!”
她想扶起外公,却没有力气,双手湿腻,带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侧头看向大门处,只见大门敞开,斜风急雨被灌了进来,淋湿了一片。
“慧慧,照顾好自己……宁夏街……洋房……地下……”
外公用最后一口气交代着她,直到说不出话来,只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她,一直没有再闭上双眼。
她抱着外公的尸体,呆坐在地上,数着天晴日落,月升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