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钢铁一开始不以为然地静静躺着,甚至无聊地数起了水滴,数到四位数时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花样,水珠一滴又一滴无休无止地滴落在额头上,虽然不痛不痒,却完完全全扼杀了他的睡眠,刚有一丝丝困意马上就被冰冷的水滴砸醒,照这样下去数到五位数的时候天就亮了,张钢铁开始告诫自己忘记水滴不去想它,可越是这样越是在想,而且水珠滴落额头耳中有声,四周越是安静响声越是清脆刺耳,即便闭上眼睛也会不自觉地数起来。
下人每隔半个时辰就会进来一趟,除了不断把水添满之外也往炉子里添少许柴,倒不是怕冻坏张钢铁,而是怕桶底的小孔冻住水滴不下来,并且每次都故意询问张钢铁要不要方便,看似在关心,实则就是不让张钢铁睡觉。
睡不着只是前半夜,到后半夜时情况持续恶化,水虽然是一滴滴滴落,但经过一夜的汇聚,张钢铁的头发以及后背的衣服已经变得湿漉漉,水位沿着衣服持续渗透,恐怕用不了多久全身都会湿透,虽然张钢铁在武安山上泡了一澡之后皮肤固化防水,但也有承受的极限,而且他的伤口见不得水,最重要的是屋内温度只能够维持水不结冰,零上个位数摄氏度,张钢铁只觉得身下冰凉刺骨,牙关忍不住打战,张钢铁试着运功抗寒,但由于重伤之下强行用功过度,提不上往日的半成,如同杯水车薪。
就这样一直到凌晨时张钢铁已经掌握了水滴下落的间隔规律,即便是闭上眼,也会情不自禁地在水滴落到额头的一刹那眨一下眼,身体也跟着紧绷一次,一夜不睡已是煎熬,何况精神还始终保持着高度集中,不得片刻放松,张钢铁总算是体会到了这花样的厉害之处,其他刑罚折磨的是身体,这水滴刑折磨的却是精神,让你的精神随着一滴一滴的水珠一点一点崩溃,根本不用滴穿脑壳,绿漾公啊绿漾公,倘若让你感受一下这花样,你以后还喜水么?
“张大侠要不要方便?”
张钢铁又一次听到了下人的询问。
“不要不要,你已经问了十一次了。”
张钢铁气得想骂人,一睁眼却发现钱一空一脸笑意站在那下人旁边,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一夜之隔,张大侠似乎脾气见涨。”
钱一空得意之极,这花样果然适合对付张钢铁这种油盐不进的熟鸭子。
“你说错了,我就这个脾气。”
张钢铁故作轻松。
“吩咐厨房多备些滋补疗养的膳食,张大侠身子虚弱。”
钱一空奸笑着挥手支走了下人。
“钱一蛋,你明知道我不会教你武功,何必多此一举?”
张钢铁一心求死,落到钱一空手里本就活不成了,教与不教都一样,教了死得早点,不教死得迟点。
“张大侠明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又何必多此一问?”
钱一空的学习能力倒是不错。
“你会放弃的。”
张钢铁闭上了眼睛。
“沈城小主在何处?”
钱一空忽然问道。
张钢铁微微一怔,但没有睁眼。
“三寸谷事后你与她同时失踪了五年,毋庸置疑是在一起,你出现在钟离,她必然也在附近,我该怎样逼她现身呢?”
钱一空自顾自分析着。
“你又说错了。”
张钢铁忍不住睁开了眼,他虽然知道沈清月不在附近,但钱一空如果把抓住自己的消息传出去,沈清月有可能会来,张钢铁虽然也在找她,但此情此景她万万不能来。
“我虽是我师父的徒弟,但与小主仅有一面之缘,跟她说话都没机会,更何况小主一向独来独往,心中只有花花世界,岂会与人同行?”
张钢铁尽量淡淡说道。
“是么?”
钱一空冷笑着,不过以他对沈城小主的了解,张钢铁说的不无道理。
“这次小主一丢就是五年,城主和我师父都找疯了,你若能让她现身正是再好不过,我替城主和我师父以及五年来出去找她的人感谢你八辈祖宗。”
张钢铁知道越是否定钱一空的想法越会让他坚信不疑,顺着他反倒有用,钱一空的确想过以张钢铁为饵诱沈清月现身,听张钢铁这样一说不禁有些动摇。
“我还有一事问你。”
钱一空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你想知道当年沈城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张钢铁心想他莫名其妙吃了败仗,一定会耿耿于怀,这才是他支走下人的原因。
“不错,钱某倒是有一个大胆猜测,谷中有人会出灵术。”
“何为出灵术?”
张钢铁假装不知道,却暗暗心惊,不愧是钱一空,这猜测固然大胆,却一语中的。
“钱某马不停蹄赶到沈城,却仍不如消息去得快,只有出灵之人才有此速度,这出灵术乃钱某所创,除了四个徒弟外只教过沈城小主一人,我最开始以为是沈伯义,但又一想沈城小主为了独自出城绝不会教给家人,因此三寸谷中仅有你、汤圆圆以及那个化名沈福的山海怪侠传人最有可能。”
张钢铁第一次知道出灵术是钱一空创的,舅爷教张钢铁的时候并没有说这术法的来历,要真是钱一空创的,钱一空岂不是舅爷的祖师爷?
“你又说错了。”
张钢铁想了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得意,而且他们师徒找月儿想必也不单单是好色,出灵术刺探军情太容易了,他不想别人会。
“告诉你也无妨,你可曾听过千里传音?”
资深武侠迷脑子里有的是库存,他如果听过说明真有这门神功,顺着说就是,没听过就让他长长见识。
“何为千里传音?”
钱一空愣了愣,随后却冷冷一笑。
“你是说有人用你说的千里传音将话传到了沈城?”
他通过字面意思理解。
“你蠢么?八步登天难道真能登天?你的夺命三连刺难道真能三刺夺命?你的徒弟们加起来刺了我三千下我也照样活得很好。”
张钢铁一脸嘲笑。
“这千里传音并不能传音千里,但传个二十里三十里却不在话下,陆老前辈与沈城渊源极深,我师父早就知道谷中是有卑鄙无耻恶毒下流假冒伪劣禽兽不如之人在搞阴谋,因此在五排山上安排了两个手下,情况不对能够传音过去报信。”
张钢铁编的法子连自己都觉得在理,既隐瞒了真相,还顺便骂了钱一空一顿出气,心情顿时好多了,虽然水滴还在源源不断砸着他的脑壳。
钱一空被张钢铁气得牙痒痒,但也只能咬牙忍着。
“我教你出灵术如何?学会你可以畅游天地间,不再受这铁链约束。”
钱一空忽然说道。
张钢铁心想你这是想让我出去偷看我的记忆吧?看来还是不信。
“我是你的阶下囚,你这个时候教我能安什么好心?我不感兴趣,你还是滚出去吧。”
钱一空叹了口气。
“张大侠果真是人如其名,钱某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钱一空说完真的退下了。
过了许久,下人提着篮子进来,摆出了七八盘菜,全是大补的药膳,张钢铁心想你不杀我难道我不能绝食自杀么?难道我会吃着你的药膳养好身体来享受你的折磨?张钢铁当即闭眼不看,钱一空吩咐过不能打开张钢铁的铁链,下人只能亲自喂食,可饭菜送到嘴边张钢铁却不张嘴,下人试了几次失败后,索性将饭菜端了出去。
就这样撑到了晚上,张钢铁全身衣服早已湿透,等同于在冰水中激了一天一夜,体力虚脱得不到补充,精神涣散无法放松休息,竟发起了高烧,饶是这样仍被水滴无情浇注,但他的身体已经彻底麻木,不光感觉不到冷热干湿,连伤口感染都毫无所觉,恐怕现在别人再割他几刀也不会疼。
“张大侠要不要方便?”
下人又一次进来询问,一天一夜不方便简直不是人,
“嗯?”
张钢铁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那下人靠近张钢铁时忽然闻到一股臭味,原来张钢铁早已在裤子里方便完了,只不过被冰水泡着,味道没有散发出去,那下人一阵恶寒,怕钱一空怪罪,只好给张钢铁换了裤子。
不知不觉过了三天,钱一空再次进来“探望”。
“张大侠怎样了?”
钱一空问道。
只见张钢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听见了不想搭理他还是昏迷不醒,钱一空走到床边,见张钢铁脸色不对,伸手探了探张钢铁鼻息,呼吸微弱似无,又摸了摸张钢铁颈部动脉,脉搏断断续续,又解开张钢铁上衣看了看,伤口发炎翻白。
“他怎会如此虚弱?”
钱一空看向下人,就算伤口发炎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他三天不肯进食。”
那下人战战兢兢答道。
“这是要绝食自戕。”
钱一空赶紧拿掉了水桶,张钢铁还不能死。
“去找一身干净衣裤给他换上,吩咐厨房熬一锅流食,稀一些,多放几棵老山参。”
张钢铁醒来时发现身上干干爽爽,屋子里暖暖和和,伤口虽然疼痛,但一股清香的药味扑鼻,显然换过了药,张钢铁扭头看去,这次床边只有钱一空。
“你不想活了?”
钱一空问道。
“你明知自己是在白费力气,何必救我?”
张钢铁还是很虚弱。
“你死了倒是可惜得很,看不到我如何攻破沈城杀沈伯义,如何拿下七十二舵收服汤圆圆,汤圆圆虽过了嫩的年纪,但给我徒弟做几日小妾却也无妨。”
“你想得倒挺美,只可惜是痴人说梦。”
张钢铁冷笑了一声。
“是么?沈伯义的功力已不复当年,我的慑魂矛又天克千击剑法,放眼天下,除了你和你的绿漾神掌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入我的眼。”
钱一空虽然狂傲,但确实有傲的资本。
“你难道忘了还有山海怪侠传人?他的武功与沈伯义不分伯仲,岂会容你践踏沈城?”
“你说的是沈伯义的结拜兄弟纥石烈启宏么?”
钱一空冷冷一笑。
“什么纥石烈启宏?”
这是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他是沃济野人么?他已自愿伏法,如今关在大都的天牢里,我想让他死轻而易举。”
张钢铁忽而想起沈伯义说过赫启宏不是中原人氏,原来是沃济野人,那不就是女真人么?张钢铁终于知道赫启宏当天在平南为什么要救自己了,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他的族人了,可他为什么会自愿伏法?
正在这时,褚不败忽然从外进来。
“师父,我方才在墙头上看见一个影子,等我出灵上去时已然不见了。”
这话一出,张钢铁、钱一空同时一惊。
“你还说沈城小主不是与你同行?还说不知道出灵术?”
钱一空只教过沈清月出灵术,肯定第一个怀疑沈清月,冲张钢铁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看花眼了吧?”
张钢铁看着褚不败。
“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个人影。”
褚不败说得斩钉截铁。
“妙啊,汤存孝、呼延煜、梅傲物、郭子兴这些人个个自命不凡,不会置你于不顾,如今连沈城小主也现身了,正合我意。”
钱一空拍了拍手。
“我救活你是想让你再瞧一出好戏,我已在濠州布下天罗地网,谁来谁死,你要死不妨等等他们,免得黄泉路上寂寞。”
钱一空说完大踏步出门而去。
“月儿,是你么?你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出现?”
张钢铁默默念叨着。
“你千万不要犯傻,你不是钱一空的对手。”
张钢铁又念叨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了兰儿。
“兰儿,你也不要犯傻,你们不来我什么事都不会有,千万不要落入圈套。”
想不到自己真成了钱一空的诱饵,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里有没有那么重要,但他忽然不想死了。
“来人,我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