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咱家要顿顿有肉有蛋,三丫还在长身体,雪薇……也要长身体!”张扬声音不高,但语气却分外坚定。
然后看了一眼三丫,道:“你可别给我舍不得吃,早上让你带油渣去学校吃,你咋不带啊!”
“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觉得你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吃差了,下次你再不带,我生气啊!”
“好,哥,我带。”三丫乖乖地点头。
张扬欣慰地笑了。
“挣到口粮钱,能撑到分粮就中了,余下的麦芽糖,你不要去卖了!万一被抓了,这日子可咋过啊……”娘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
“还有三百斤呢,不卖掉,总不能咱家几口人吃完吧。那不把牙给烂掉了!”张扬笑道。
“就是扔了,我也不要你担风险!”
娘执拗地道。
去厨房把几个三合面馒头、红薯干粥和一碗葱花炒野鸭蛋端了过来,放在小木桌上。
“放心吧,娘。明晚上我一口气把余下的三百斤全卖了,不用进城,很安全。”张扬拿起三合面馒头,就着葱花炒鸡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万一……”娘还想说点什么。
爹却有点烦躁地道:“死老娘们,你这话咋跟红薯屁一样多。孩子忙了一天,让孩子先安生吃饭中不中!”
“张扬也大了,路往东走还是往西走,他自己选。脚在他身上,你还能把他捆起来不成?!”
娘鼓着嘴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爹,还是你有格局,咱家还是得你当家啊!”张扬混不吝地一笑,把剩下半包大前门塞到爹的裤兜里。
“要是能晚上去交货,那以后,就由我去和人家交货。要出事,就我出事好了,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也不怕啥。”
其实张金魁也很紧张很担心张扬,他一辈子老实巴交,任何出格的事他都很恐惧。
但既然走了投机倒把这条不归路,再争论再犹豫再纠结就只会拉张扬后腿,没有任何意义。
还不如给张扬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来的实在。
“以后再说吧,伱能替我,你就去。”张扬埋头干饭,眼眶有点发热。
“你现在干这营生,要更加小心谨慎。”
张金魁往旱烟袋锅子里塞了一撮烟丝,猛吸一口,语重心长地道:“千万不要和人闹矛盾。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不住的时候,你就想想你未过门的媳妇。”
要在前世,张扬碰到这种说教鸡汤,肯定嗤之以鼻,老头说一句,他要顶回三句。
但现在,他感受到老头质朴话语后面藏着的深深的担忧,毫无反驳的欲望。
再说,虽然老头一生平凡,但也不能据此否定他的生存哲学。
俗话说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做生意最忌讳的便是张牙舞爪,四处树敌开炮,或者炫富显摆,引人嫉恨。
在目前的体制机制之下,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老头这番话,不无道理啊!
张扬停了筷子,认真地点头道:“爹,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惹事,能忍则忍,也不会多买东西了。稳住,别浪!”
张金魁也愣了愣,他以为张扬要顶回来呢,没想到张扬的态度还挺认真。
这倒是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混成这个样子,又有啥资格教训孩子呢?
……
这两天,魏长庚心情不太美好。
尤其是听说张扬和知青唐雪薇订婚了,他愁得两天两夜没睡着觉,眼圈黑得好像熊猫。
但顾养民回城可不能耽搁,女儿自然不能和顾养民去打证结婚。
现在顾养民还在紧锣密鼓地办手续,找关系呢。
“那顾养民就不能快点办理回城,和淑芳打结婚证吗?”
魏淑芳她娘赵香蓉埋怨道:“淑芳肚子越来越大,都快遮不住了。”
“今儿她八斤婶还问,家里是不是最近吃得好,淑芳咋胖了,腰粗了,我瞧她是话里有话,没安好心!”
“顾养民也要办手续啊,厂办、县里知青办,都要请客送礼。”
魏淑芳倒是挺理解顾养民的,也很支持:“对了,娘,我之前给他拿的二百块,都花光了,他钱又不够了,娘你再给我二百块!”
“家里哪有钱了?!他当咱家是地主资本家?!没钱了!”赵香蓉也是个财迷,花她的钱跟割她的肉一样。
“张扬送的彩礼钱呢!”魏淑芳理所当然道。
张家的这份彩礼,她根本没想着还,当成一份外财,支持顾养民回城。
他们也不怕,张扬家里三代贫农,没出一个干部工人,那就是随人捏扁揉圆的泥巴人。
“咱们不能要顾养民的彩礼,张扬的彩礼,你好赖给我们剩下点啊,不然岂不是白养你了!”赵香蓉不情不愿。
“你拿给淑芳,让他给养民送去!养民这孩子能耐着呢,现在花你点,以后十倍百倍地孝敬你。”
魏长庚发话了,赵香蓉才进了里屋,给魏淑芳拿了六百六十块钱。
魏家一向喜欢攀龙附凤。
大女儿嫁给县城国营商店的经理,连婚事都是魏家上门谈的。
后来在村里摆酒的时候,亲家都没露面,就新郎出席了,可傲气得很,连酒都没给乡亲们端一杯。
社员们都指指点点,哪有这么上赶着嫁女儿的。
但魏长庚不在乎,靠着亲家的关系,大女儿先是在供销社当临时工,后来转正成了端金饭碗的售货员。
别看这小小的售货员,那实实在在的好处大着呢。
谁要想买个啥紧俏商品,那都得送礼。
这年头,社员们饿得前胸贴肚皮,但魏长庚家好酒好烟,肉蛋奶就没断过。
“要不,叫媒人再去和张扬谈谈,换亲就别提了,先把淑芳的婚事办了。”魏长庚抽着烟道。
“不换亲,我娶啥?”魏驼子顿时脸色不太好看。
魏长庚阴沉着脸,道:“启光,你也别急,等你当上了拖拉机手,也能找着别的媳妇。”
“那不中。”
魏驼子拿個宋河粮液的瓶子抿了一口,也不就菜,舒爽地吧嗒吧嗒嘴,梗着脖子道:“你们给我说的媒,都是二婚的丧偶的,人家翻腾过的女人,有啥好的。我就要黄花大闺女。”
他惺忪的醉眼流露出浓浓的贪婪:“我就要三丫!你们别看三丫瘦瘦的,但那胳膊小腿可白净了,吃点好的,喂胖点,用香胰子使劲洗几遍,那……俊着呢!”
“你别喝那猫尿了中不中?!”
魏长庚突然有点焦躁:“天天喝得五迷三道的,老婆都被你打走三个了,别说我只是一个大队支书,我就是联合国主席,我能给你找到几个啊!”
魏驼子把酒瓶放进了柜子里,嘴上还勥着呢:“爹,你儿子我马上就是拖拉机手了,你还担心我找不到媳妇?我就找三丫!”
“魏长庚,你别办正事没本事,就知道吼孩子。”
赵香蓉撇撇嘴道:“那不喝酒,还叫大老爷们吗?”
她气呼呼地道:“要我说,就是张扬不识好歹。咱家启光离过婚咋了,以后要成了拖拉机手了,那就是公家人了,就三丫,还未必能配得上我儿子呢!”
“就是,一表人才!”魏驼子颇为自恋地用手指理了理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
“但现在人家和咱家一拍两散了,没办法拿捏人家,你再说这些还有啥用。”
魏长庚猛了几口烟,烦躁地道:“张扬和知青唐雪薇好上了,都订婚了!”
魏淑芳却自恋地道:“呵呵,唐雪薇哪点能和我比?张扬就是为了气我才这样。也不用媒人出面了,我先去把钱给顾养民,再去找张扬聊两句,保证他回心转意,和唐雪薇退婚,低声下气地求我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