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看着唐雪薇还穿着那双旧旧的布鞋,问道:“怎么不穿小白鞋啊?”
“张扬,我这旧鞋还能穿呢。”唐雪薇轻笑,继续揉搓衣服。
“能穿什么啊,你别不舍得,买回来就是让你穿的。”
“小白鞋太漂亮了,地上那么脏,穿上走两步就脏了。我想去公社县里上街办事的时候穿。平时在生产队,穿旧鞋就行了。”
“你要是觉得我穿旧鞋太丑,没关系,婶子马上就给我做一双新鞋呢!”唐雪薇一脸幸福满足的笑容,脸颊两个梨涡特别深特别甜,抬手一指娘放在椅子上的鞋子。
鞋底已经纳好了,正在缝鞋帮,估计晚上就能穿了。
“那我不是白买了么。总觉得你不穿上,我心里就不美气,不舒坦。”
“唉,张扬,我知道你的心。你别管我穿没穿,但我依旧开心,我知道我有一双小白鞋啊!”
小丫头耐心地安慰,然后又温柔地提醒:“再说,我穿小白鞋也太惹人注目,慢说大队就是公社也没几个穿的,没准就让有心人给惦记上了。现在啊,咱们还是稳当点!”
“你说的在理。”
张扬不得不承认,村民们淳朴,但并不等同于善良。
恨人有,笑人无,嫌人穷,怕人富,是大多数人的心态。
而所谓的淳朴,只会让人性中的恶意显得更加直接和粗粝,直刺人心。
比如魏家就能仗着一点小小的权利,仗着族人人多势众,昧掉张扬的彩礼,甚至对村民大打出手。
“对了,赖皮送了些鸭蛋过来,在里屋呢,你去点点。”过了一会,娘走过来,轻声道。
“好!”
张扬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去里屋一看,又是百十个野鸭蛋,而且还附了一张纸,记着每个人捡的鸭蛋数目。
张扬出了一趟门,找到赖皮、金钟他们几个,按照野鸭蛋数目给他们发了“工资”。
“张扬,抽烟!”
“张扬,你干这事儿,可担着风险呢,千万要小心点啊!”
“放心吧,我们绝对不往外说,也提醒孩子了,打死都不能乱说!”
他们的爹娘有的知道了张扬在带领他们倒腾鸭蛋,不说对张扬感恩戴德的,带着几许亲热,至少谁也没觉得张扬有什么不对。
现在大家生活都很紧张,别看孩子们一天赚個几毛一块的,却能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说是集体资产,其实还不都是便宜了魏长庚一家。
张扬这是在劫富济贫,帮衬大家呢。
尤其是到了狗蛋家给他送钱的时候。
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狗蛋奶奶,颤颤巍巍地抓着张扬的手,激动地道:“扬娃子啊,谢谢你啊!你这孩子是菩萨心肠啊!”
“我得了眼病,每天蛰得厉害,痒痒,狗蛋第一天赚了钱,就给我买了眼药水,滴在眼里,凉丝丝的,舒服多了。”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狗蛋爹早年死了,娘改嫁了,只剩下他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身体不好,狗蛋年龄小,俩人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工分。
原来老支书在的时候,还会照顾他家,送点粮食啥的。
现在魏长庚队长支书一肩挑,对河湾村的孤寡老人和困难家庭也不再照顾了,就按工分算了。
祖孙俩赚的那点工分,哪里够吃啊,更别提买眼药水了。
但孙子跟着张扬捡野鸭蛋,一天就挣了好几毛钱,买的眼药水,够用两三个月的了,这让老太太对张扬发自内心的感激。
“狗蛋奶,这不算啥。等以后日子好过了,您还有钱把这眼病给彻底治好呢。”张扬心里也酸酸的,热热的,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其实,他也没做啥,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自己也能赚几块钱呢。
但却获得了那么多感谢。
张扬回到家,和唐雪薇已经洗完了衣服被单,晾晒起来。
俩人就带上布料,来到高建设家,借缝纫机做衣服。
“张扬唐知青,来了啊?!快进屋,坐坐坐,喝点水。”
高建设他娘桂花婶笑眯眯地给二人冲了红糖水,递到二人手里。
李桂花是看着张扬长大的,张扬娘身子骨差,奶水少,李桂花正好在孕期,张扬就吃过李桂花的奶,因此李桂花对张扬有一番舐犊之情,跟半个儿子似的。
因此,哪怕张扬是个二流子,李桂花也对张扬挺喜欢的,属实不太理智。
再说虽然张扬最近也没咋参加集体劳动,但却治好了生产队的驴子,还发现寄生虫病治好了,防范于未然。
这不仅有利于集体,也免得高留根受牵连。
桂花婶对张扬心里也有一份感激,岂能不热情?
“谢谢婶子。”唐雪薇很有礼貌地道谢。
张扬笑道:“婶子,想用用你家里的缝纫机,我扯了点布,给雪薇做两身衣服。”
“那敢情好。”
桂花婶慈祥笑道:“张扬也长大了啊,懂得疼老婆了。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多好啊!”
“雪薇,伱去做吧,在里屋呢,剪刀、尺子、粉笔、针线啥的都有!”
“唉,谢谢婶子。”
唐雪薇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剪刀的咔嚓声和缝纫机踏板的响动声。
堂屋里,桂花婶斜睨了一眼高建设:“建设,你也20了,给你说了几家媒,你也不同意!挑肥拣瘦的,眼都挑花了吧!”
高建设正捧着一本《林海雪原》看呢,闻言翻了个白眼,闷闷地道:“结婚又不是公猪母猪配种,牵到一块就行,你就别操我的心了!”
桂花婶开启了花式催婚模式,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听得高建设烦不胜烦,头都要裂开了,恨不得落荒而逃。
但张扬在这里,他又不好离开,只好拿出香烟一根接一根的抽了起来。
其实,桂花婶的催婚也有她的道理。
虽然法定结婚年龄写得清清楚楚,但在农村,没谁在意那个,结婚普遍很早。
像高建设这样十八九岁不结婚的,那就是老姑娘老小伙子了,都要被戳脊梁骨的。
高建设和谁结婚都行,就是不能娶板桥大队的赵黑妞!
高建设前世虽然事业有成,但婚姻很不幸福。
先是一直很抗拒相亲结婚,过了几年,才在父母的催逼下,娶了板桥大队的一个叫赵黑妞的姑娘。
家里困难的时候,她整天因为家里谁多吃一块糖一口肉,和高建设斤斤计较,摔摔打打,骂骂咧咧,搞得家里鸡飞狗跳,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等到高建设有钱了,她吃了睡睡了吃,整天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去打麻将的路上,根本不管孩子和老人,要么就是去舞厅跳黑灯舞、贴面舞,搞得风言风语,高家都觉得丢脸。
高建设始终在学习在进步,但赵黑妞一直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结果。
有次她带着四岁的女儿去棋牌室打麻将,一上桌就玩痴迷了,忘记管孩子了。
这个年龄的孩子怎么能少了一时一刻的看护?
孩子去棋牌室的落地鱼缸边玩金鱼,一个失足,一头扎进去了。
等到发现的时候,孩子都凉透了,不知道淹死了多久了。
因为这件事,高建设不惜净身出户,还是坚持和赵黑妞离了婚,消沉了好几年。
桂花婶子数落高建设,张扬也不觉得乏味粗俗,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你别光抱着个闲书看啊!你找个小闺女抱着看看,你试试,你就发现啊,那小闺女那比书好看多了!”
“还觉得自己年轻,挺帅气呢,其实都小老头了,眼角皱纹那褶子能夹死蚊子!”
“你实岁20,虚岁21,晃22,毛23的人了,年纪属实也不老小了!”
“你要不想结婚也行,我也不催你,你也该去预定个养老院了额,别天天赖在家里,让我一个糟老婆子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伺候你穿来,伺候你屙!”
这年头,乡村里有不少语言大师,金句频出,还挺有创造性。
高建设表情如同便秘,如同被念紧箍咒的孙猴子。
“我怀疑,建设有喜欢的小闺女,所以,你找媒人说谁家的闺女,他都看不上。”张扬抿了一口茶水,老神在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