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着，高留根一直紧缩眉头，盘算着如何搞好大队的生产工作，发展集体经济。

    他想让何明选先盘盘大队的账目，但他也知道，不用盘，大队账上也不会有几个钱。

    这些年，魏庄大队的社员们都很勤快，但大队却是全公社所有大队里最穷，社员们过得最惨的一个。

    现如今的机制是“先交够国家，留足集体，再按工分分配到户”。

    国家按照实际因地制宜指定的征购、派购任务，各大队都差不离，不会多收你魏庄大队的，那为啥社员们分钱分粮却少了，甚至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呢。

    问题就出在“留足集体”上，上缴给大队的太多了。

    大队集体的支出基本为三部分，一是工资，大队干部为脱产或半脱产干部，要靠社员们发的劳动收入发工资；

    二就是管理费办公费，包括差旅啊接待费用啊之类的；

    三就是公积金（包括生产基金）和公益金，公积金通常用来购买大牲口大农具农药甚至办厂办合作社需要的生产物质。

    公益金用来帮扶孤寡老人困难户，或者办小学办卫生所这些公益事业。

    但，这些年大队的生产物质没增加，公益事业基本为零，辛辛苦苦赚的钱都去哪里了？

    要么是当工资发给魏长庚他们了，要么是通过虚构办公费差旅费接待费等让他们给吞掉了！

    现在，魏家被扳倒，新的队委会上台，也让大家看到大队变富，社员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可是，高留根对大队下一步的工作，却是没有什么思路。

    “张扬，是个聪明孩子，可还能带领大家把生产搞好？”

    听金凤婶子这话，高留根诧异道：“他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但是，这年头，农业增产增收也不那么容易啊！”

    金凤婶子道：“农业生产上你也别小看人家，人家会开小汽车你会吗？听说开车和开拖拉机区别不大，那他开拖拉机其实都不需要培训，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你会啥？”

    高留根：？！

    话不好听，但不无道理啊。

    他的确认得几个字，比魏长庚强一些，但强的也不多啊。

    但张扬人家好赖念过高中啊。

    高留根虽然是老一辈的干部但观念并不老旧，明白在农业生产中，知识也很有用。

    比如隔壁临湖公社，就是前几年让牲口棚里的学者教授们指导轮种、堆肥、选苗选种等等，实现增产增收，亩产在县里总是名列前茅，社员们分红分钱也是最多的。

    听说教授们现在还在宿鸭湖里帮忙培育高产鱼苗，眼看就要成功了，到时候，又要位于全县前列，成大功一件。

    因此，临湖公社的主任和书记，也是最受县里器重的两位，年年受表彰，据说都希望提拔呢。

    “行，明天我去找张扬，问问他。”

    高留根隐隐有了几分期待，不知张扬会有啥高见呢。

    “你咋不现在就去问。他很快就要去培训拖拉机手了啊！”桂花婶急道。

    “你瞧，人家小两口正说话呢。”高留根扬了扬下巴。

    桂花婶就看到前面张扬和唐雪薇正手牵手走着，不由想起自己年轻时和高留根钻青纱帐的甜蜜时光，笑道：“可真好啊，真恩爱啊，那你是不能耽误人家小两口说话……”

    一路上，大家都刻意和张扬二人保持一点距离，似乎怕打破他俩二人的世界似的。

    二人只是牵着手，也没说什么，可却有淡淡的温馨和甜蜜在流动。

    “张扬……”

    “雪薇！”

    俩人却异口同声地开口叫了对方，然后相视一笑，唐雪薇笑道：“还是你先说吧！”

    张扬微笑道：“我们明天去扯证吧！”

    “嗯！”唐雪薇嘴角微扬，双眼中又有泪光在闪烁，重重点头。

    刚刚她想说的就是，张扬你马上要成为拖拉机手了，我配不上你，担心你不要我……

    或许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小丫头挺缺乏安全感的。

    张扬把唐雪薇送到知青点的时候，还被知青们硬拉着进去聊了一会天。

    而且，他们还说是庆祝张扬当上拖拉机手。拿出珍藏的零食和张扬唐雪薇分享，对张扬很热情乃至讨好。

    原来都是张扬请这帮穷知青吃吃喝喝，这还是这帮知青第一次“请客”。

    拖拉机手的工资是公社发，但编制在县农机站，那可是正经工人阶级，是这帮知青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然仰慕认可。

    从具体利益上考虑那就更不用说了，以后让张扬捎带個东西寄个信啥的，或者带他们进城，不也方便吗。

    张扬吃了瓜子花生奶糖后，离开知青点回到家，大家伙都还没睡呢，二叔二婶赖皮也在，都在嘀咕张扬当了拖拉机手的事。

    两家人喜上眉梢，真比过大年还高兴。

    毕竟，老张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张扬可是家里出的第一个公家人。

    二婶那一张嘴叭叭个不停，水也不喝一口，嘴角都说出白沫来：“我早就说过，咱张扬绝对是个人才，看吧，谁能比！咱村里这一批年轻人，谁能和张扬比！”

    “之前都说张扬干活不出力，二流子，真没见识。张扬会像他们那些大老粗掏笨劲出大力？！”

    “咱张扬学的那都是技术活。你就说吧，那学工才几天啊，能摸几把方向盘啊，就会了？！”

    “当然，主要还是俺嫂子会培养……”二婶眉飞色舞地，恨不得把张扬夸成一朵花。

    爹嘴角带着笑意，眯缝着双眼，嗒吧嗒抽着旱烟也不搭腔。

    但就感觉今天这一口旱烟都特别有滋味，特别够劲，比那大前门还好抽呢！

    娘则盘坐在纺车边纺纱呢，时不时地附和一句，心里也是美滋滋的，真是连纺出的棉纱，也仿佛寸寸都有意思，寸寸都生动着。

    她忽然想起来，那还是张扬三四岁的时候，自己深夜纺着棉纱，张扬坐在身边啃着一块窝窝头，瞪着一双小黑眼睛想了一刻，便说，“娘，爹干活，我以后也种庄稼，赚很多粮食和钱——我都给伱，买衣裳买粮食。”

    当时只觉得日子苦得不行，这好日子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没想到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儿子说过的话，还真成真了。

    二叔对张扬也是刮目相看，心底甚至有几分感激。

    他现在才知道，高家的骨干一大早就在集结打算扳倒魏长庚了，而起决定因素的就是张扬打听到了消息。

    他的大队长和民兵连长是高留根提名的，虽然他基本素质过关，但高家未尝没有投桃报李的意思。

    三丫和赖皮也很高兴，家里都多了一个领工资的人，以后再也不会为上学交学费、往学校大灶交伙食费交粮食发愁了。

    看到张扬回来，一家人都是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张扬，回来了！”

    张扬：？！

    不要这样吧，我回自家呢，你们好像迎接领导一样，搞得我很不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