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打量着这俩人。

    一夜之间，赵香蓉就苍老了许多，腰身都弯了，精气神似乎全没了。

    魏淑芳眼圈乌黑，估计没睡好，畏畏缩缩的，没了往日的神采。

    而且俩人头发都乱糟糟，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估计让社员们给打了。

    虽然身为刚刚提拔的青年队长，可张扬也没打算过问。

    魏长庚为非作歹那么多年，社员们被欺负得那么惨，难道还不能让社员们报复一二啊？！

    就他们魏家人是人，那些被欺辱被剥削的社员们就不是人了？！

    只要别闹出人命，打出重伤就行了。

    “你们来干啥呢，洋车子你们也推走了啊，滚出去，俺家门楼低，放不下你们这两尊大神！”刘梅皱眉呵斥。

    现在她可不怕赵香蓉了，毕竟自己儿子当了青年队长了，魏长庚却被抓了。

    “老嫂子，你别生气啊！”

    赵香蓉弯着腰陪着笑，姿态放得非常低：“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恁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俺们一般见识了。”

    魏淑芳见此一幕，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咱家一直在大队昂起头做人的，什么时候这么伏低做小过啊！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爹倒台了，反倒是张扬风生水起的，和何主任都说得上话。

    张扬是刚刚当上青年队长，职务不高，但却是何家的恩人啊，只有他才能救魏长庚！

    她取下车把上挂的礼物，挤出微笑道：“婶子，这是俺家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啥事儿，赶紧说，等会还得去拾粪呢！”

    刘梅也就是发泄几句，但见俩人这么谦卑讨好，气也就顺了，心里还挺美。

    她们原来在大队那多豪横啊，威风八面，现在却对她低头了，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张扬不禁想起前世魏淑芳和自己离婚时，是何等的绝情，爹娘是何等的难过屈辱；

    爹娘去魏家索要彩礼，是何等的卑微可怜，魏家是何等的仗势欺人，蛮横无理；

    自己砍伤魏长庚被抓住被打得浑身是伤，爹娘为了给自己保命不惜向魏家人下跪，他们却死咬着不松口，还打了爹娘的耳光。

    虽然时隔几十年，但张扬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有怒火涌动。

    “张队长，现在俺老伴被关在公社到底咋个处理，还没个定论。我就想求你去何主任那里说替他说几句话，别关那么久了，早点放出来……”

    赵香蓉这番话将张扬从记忆中唤醒。

    看着卑躬屈膝，满脸谄媚的赵香蓉，张扬冷笑问道：“那你想魏长庚关多久啊？”

    “关个三五天就放回来呗。”

    赵香蓉心疼自己男人，眼泪吧嗒地掉着：“他晚上被关在公社，白天还要去公社中学劳动盖教室盖宿舍，他细品嫩肉的，一辈子没怎么劳动过，年龄也大了，身体不中了啊……”

    “关个三五天，你做什么清秋大梦呢？！”

    张扬都被气笑了：“魏长庚的罪行，往严重了说，那可是贪污集体资产，三五年还差不多，没准还要吃枪子呢！”

    赵香蓉双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呜呜地哭了起来：“不就贪了几百块钱吗？咋能判这么久啊，还吃枪子……这也太严重了，太不公平了啊！张队长，你不会骗我吧”

    而魏淑芳多少有点文化，却知道张扬并不是在夸张，一时间，她也慌了神。

    原本，她提了的点心和油过来，还有点不舍得，但现在，她却觉得不够了。

    “张扬，求求你了。只要能别让俺爹坐牢，这辆洋车子就送给你！”魏淑芳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道。

    现在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一旦魏长庚坐牢有了罪名，那她以后就别想进城了。

    哪怕进城，也是没办法通过招工招干吃上公家饭，毕竟有审查啊。

    张扬摇了摇头，道：“把你的礼拿走，我不会要，另外，公社具体怎么处理魏长庚，我也左右不了，你们赶紧走吧！”

    魏淑芳捂着脸，眼泪瞬间从指缝里奔涌而出，泣不成声！

    悔！

    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深深的悔恨！

    她突然想起当初张扬说的，如果不及时归还彩礼，就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而今天，她付出的代价，又何止十倍啊！

    整个魏家，都垮了啊！

    “张队长，就算俺求求伱行了吧！”

    赵香蓉噗通一声，就直挺挺地给张扬跪了下来。

    魏淑芳也跟着给张扬跪下了。

    只听赵香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当初都是俺不对，俺猪油蒙了心，才想昧了恁的彩礼想骗婚！”

    “张队长，你要不解气，你就打我，你狠狠地打我，我要吭一声气，我就不姓赵！”

    张扬摇摇头，淡漠地道：“你搞错了，我不是因私怨不帮魏长庚说话，你们归还了彩礼，咱们已经两清了。这件事我真帮不了，你们起来吧！”

    “不对，你是青年队长，你怎么会愿意碰我这张脏脸呢？那我自己打！”

    赵香蓉眼神更加绝望继而癫狂，如同疯批，用力抽着自己耳光，仿佛那张脸不是自己的而是仇人的。

    “啪！”

    “啪！”

    “啪！”

    一声声脆响，在小院里回荡。

    见魏淑芳娘俩来找张扬，已经有不少社员过来围观看热闹。

    张扬家的土坯围墙，也就一米多高，这一幕，大家俱都看得清清楚楚。

    张扬没有虚伪地拦着，欣赏着赵香蓉脸在她的暴击之下肉眼可见地肿起来，变得通红，嘴角更渗出一丝丝的鲜血。

    此刻张扬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深深的快意。

    咎由自取！

    罪有应得！

    没有人拿枪逼着魏长庚一家去贪去欺负社员啊，路还不是自己选的。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啊，你选的嘛！

    “咦，这打得也太惨了！”

    “嘶——，张扬这也太厉害了！”

    而这一幕带给大家的震撼却是非同小可，围墙外，一阵阵轻咦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事实上，张扬和魏淑芳婚事闹掰，彩礼没要回来，村里有人同情，但也有人抱着看戏的心态嘲笑。

    有的嘲笑张扬一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彩礼被人家赖了，也是咎由自取。

    也有人嘲笑张扬彩礼被赖了，也不敢去魏长庚家索要，只能吃個哑巴亏，怂得不行。

    不夸张地说，前段时间，张扬已经因为这件事沦为全村的笑柄！

    小地方什么都好，就是人心不正，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两面三刀，三五成群，闲言碎语，七嘴八舌，学问不深，心眼可不少！

    但此刻，再看到赵香蓉给张扬下跪自抽耳光，那些嘲笑张扬的人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张扬从来没有配不上魏淑芳，不去索要彩礼也不是他怕了魏长庚！

    而是玉石不和瓦块碰！

    现在不是彩礼要回来了！

    还把魏家搞倒台了，人家自个也当了拖拉机手和青年队长么！

    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这手腕也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