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袁乔进见,桓温还在床上宿醉未醒,袁乔叫来一营士兵,在桓温帐前演练,士兵们杀声震天,惊醒桓温,他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惊问袁乔:“蜀军反了吗?何以杀声震天?”
袁乔笑说:“这是我们的士兵在演练,惊扰将军春梦,是袁某之过。”
桓温长出一口气,说:“你干吗一大早跑来吓人,这几个月来,好容易睡个安稳觉,你都不肯。”
袁乔笑答:“昨晚将军兴高,末将不敢扫将军的兴,但眼下,绝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李势虽降,蜀地诸将手中仍有大量兵马,他们随时都有起兵反叛的可能,蜀地百姓被李氏政权控制数十年,特别是李雄当政时,中土大乱,此处独全,很受蜀地百姓爱戴,百官、百姓难免心恋旧恩,万一有人聚众起事,我军孤军在蜀,恐怕不好应付。”
桓温拍拍袁乔的肩,沉声说:“我虽沉醉,心里一刻也不曾忘记此事,古来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不知彦叔有何高见?”
袁乔说:“现在李势在我们手里,对他一定要妥善安置,以免激起民变。另外,安抚军中诸将,能拉拢的尽量拉拢,不能拉拢的,也善加抚慰,只要军中不叛,蜀地百姓大概不会为李势舍生忘死,起兵勤王。”
桓温说:“袁将军之言,正合我意。”
袁乔又说:“近日,末将和蜀地官民多有交流,谁贤谁愚,谁君子谁小人,大概心里也有了谱。蜀中旧将王誓、王瑜、邓定、常璩是贤能的人,宜加任用,只是这些人,未必肯为将军所用。”
桓温冷笑一声说:“肯不肯,先用了再说,暂时稳住他们,即使有反心,也让他先隐忍不发,给我们留足时间,整顿军旅,将蜀兵一部分发给粮米,解甲归田,剩下的重新整编。至于这些旧将,愿意合作的话,欢迎,真心要反,正好给大王送菜,平叛立威,恩威并施,方是良策。“
袁乔含笑称是。
桓温下令,任命蜀中旧将王誓、王瑜、邓定、常璩等人为参军,另一方面,他选拔蜀地贤能之士,任用汉司空谯献之等人作为参佐,处理政务,以蜀人治蜀地,保证政权平稳过渡。
同时,他将李势和他的弟弟李福(一说是他的叔父)、从兄李权等宗亲十多人送往建康,好绝了一些人的念想。
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中,桓温志得意满,平蜀半个月后,桓温召集军中诸将、蜀地旧将和官员士绅在宫中宴饮。
巴蜀一带的大官绅没有不来捧场的。桓温见蜀中人士如此给面子,心情大好,他举杯向在座诸位说:“蜀地本属大晋,蜀地百姓本是大晋子民,只因八王之乱,惠帝蒙尘,天下大乱,蜀地阴差阳错,落入李氏之手,自李寿接管政权后,残暴无道,百姓水深火热,辗转沟壑,温每念及此,寑食难安,常怒发冲冠,暗自发誓,定要救蜀地百姓于水火,让蜀地重回大晋怀抱。今日承蒙将士们舍生忘死,蜀地军民多方支持,温终于完成此愿。来,我们共饮一杯,为晋室复兴,为蜀地百姓幸福安康,为今日盛会,饮干这杯酒。”
诸将群情激昂,纷纷叫好,蜀地官绅也不敢不叫好,只见满场叫好声,众人一饮而尽,纷纷盛赞桓温是孤胆英雄,千秋功臣。
桓温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他顾盼自雄,高谈阔论,纵论古今英雄,他说:“凡成不世之业者,必有过人之举,所谓成败皆在人为,存亡的关键并不是客观条件,而是人才,人永远是关键的动因。”
说到这里,他再次向袁乔敬酒,大声说:“比如袁将军,此次入蜀,若无袁将军,大概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坐在这里。袁将军,桓某敬你一杯。”
袁乔无奈,勉强饮干杯中酒,一边向桓温悄悄使眼色。
桓温明白,自知得意太过,晋军的胜利和喜悦就是蜀地旧将们的耻辱和创伤,此刻显然不宜张扬。他干咳一声,转身和几位蜀地官员聊起李雄治蜀和诸葛亮治蜀时的往事,表达了他想向这二位看齐,还蜀地一个太平盛世的愿望。
桓温仪态俊伟,豪气干云,满座无不称赞桓将军是人中俊杰。
桓温起身更衣,众将犹在吹棒。寻阳人周馥摇了摇头,幽幽地说:“可惜你们没有见过王大将军(王敦)啊。”
桓温事后听到这句话,他很不高兴,说起来,王敦一度曾是他的偶像,英雄盖世,最重要的是桀骜不逊。他曾在王敦坟墓前意味深长地赞叹:“可儿,可儿。”
可是被人说成比不上王敦,他又很不忿,我怎么就不如,他王敦再能耐,也是窝里横,几曾见他收复一寸国土。于是不满地说:“王敦算什么,在我心里,真正的英雄是刘琨、祖逖二人,祖逖将军一生高举北伐旗帜,使石勒不敢南顾,而刘琨将军坚守故土,讨伐胡虏,死节晋室。绝命诗中那句“何意百练钢,化为绕指柔”,至今让人泪下。王敦算什么,刘琨将军的死也有他一份,而他终究又做了贼,这样人,拿我比他,他也配!”
这边开宴,李嫣则陪太后和母亲在后花园赏花,年年花相似,只是今年,换了一双双泪眼,即便这样,大约这也是最后一次在蜀宫看花了,三人相对无语,各自流泪。这时,桓温的一名侍卫在宫女的陪同下送来几个食盒,说是桓将军送来的。宫人将果菜一一摆上,之后,又拿出一盒桔饼,所谓桔饼,就是放了馅料的胡饼,状若桔子,宫女说这是桓将军特别送给公主的。
李嫣看了一眼圆圆的桔饼,双眉微蹙,颇有不悦之色。阎太后见状,笑对侍卫说:“多谢桓将军美意”。
侍卫去了,李嫣叫来一名宫女,问她:“邓参军来参加宴会了吗?”
“他来了。”
“还有谁和他一起来?”
“邓家大公子也在。”
李嫣说:“多日不见邓夫人,我心甚念,你让人把这盒桔饼送到邓府去吧。”
“还是不要再生枝节了,孩子,认命吧。”李氏拉着女儿的手,满眼忧伤。
“母亲,难道您想让女儿和您一样,含羞忍耻,和仇人同床共枕,度此一生吗?”
李氏掩面而泣,阎太后不解地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不就送一盒饼吗,怎么就横生枝节了。”
李嫣苦笑一下,说:“是母亲忧伤过度,什么事都怕,太后说的对,不就一盒饼,能有什么事。送去吧。”
那天晚上,邓家大公子邓博刚进府门,就被母亲请过去。母亲让他坐下,他坐在母亲身边,见茶几上放着一盒饼,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豆沙馅的,十分香甜。
母亲问:“这饼好吃吗?”
“好吃。”邓公子赞道。
“你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吗?”
“谁送的?”
“公主送来的,据说,这是桓大将军送给公主的桔饼。公主又命人送给我。”
“想是公主想念母亲了。”
“你还不懂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吗?”
“孩儿愚钝,请母亲明示。”
“也难怪你不懂,只知在军中打打杀杀,哪里懂这些。桔饼寓意吉饼,是男方求婚用的,桓大将军送桔饼给公主,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邓公子一下子扔掉手中的饼,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
“现在你明白公主的意思了吗?”
“孩儿明白。母亲请放心,我这就去办。”
邓夫人说你回来,我话还没说完。邓公子转身看着母亲。
“我们邓家世受李氏厚恩,你和李嫣公主打小就一起玩,这几年,你们渐渐大了,懂了人事,人前人后,像是生分了,但你们那点小心思,为娘心里明镜似的,你这一去,定要小心,救走公主后,就不要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