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皎皎白云,萌萌十方
天台山,系仙霞岭中支,地处宁波、绍兴、金华、台州四府交界,山中多悬岩、峭壁、瀑布,胜景满目,独秀东南。
在山中一处五峰环抱的清宁之地,名刹的“国清寺”坐落其间。
国清寺始建于国清寺始建于隋开皇十八年,初名天台寺,后于此修禅的高僧智夜梦定光佛告“寺若成,国即清”之语,遂改名为国清寺。
智于此开创天台宗,以《妙法莲华经》为教义根本,亦称法华宗,国清寺由此而成中土佛门圣地,为江南十刹之一。
这一天初日高照山林,一行人结伴沿山路同登天台。
马骥步履从容如闲游庭户,却始终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任凭后面的七八个青年书生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也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始终无一人能与之比肩。
这些书生都是“天台书院”的学子。
此次顾镛巡视到台州府,将行署安在“天台书院”所在的天台县。
顾镛停驻之后,首先要接见台州各县官员,考察本县文教学风,“天台书院”的学子虽说近水楼台,也不敢前去惊扰。
好容易喘匀气息,众人望着始终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的马骥,都知道他在捉弄自己,心中愈发愤恨,都想着且让你得意一时,稍后定给你一个难堪。
于是,身为顾学政高足,又传出“江浙第一才子”之名的马骥就被他们盯上,昨晚便有人向他下书,说是邀他今晨同登天台山,到“国清寺”品尝素斋,以尽地主之谊。
“咦,白云禅师怎地出来了?难道是专为迎接我们?”
就凭他们这几个未入官场的书生,休说让白云禅师出迎,便是主动去拜见,都未必有面子得他接见。
随后大家面上仍做出其乐融融之态,一起礼让着往山门内行去。
后面跟着一个小沙弥不过五六岁年纪,剃个圆圆滚滚的小光头,愈发显得眉清目秀,穿一件小号的白色僧衣,看上去很是可爱。
众人正猜疑间,白云已带着那沙弥走到近前,含笑合十施礼,高颂佛号道:“南无阿弥陀佛,诸位檀越莅临敝寺,贫僧白云有失远迎,尚请恕罪――不知哪一位是钱塘的马龙媒马公子?”
大家依次走到马骥身边,心性坚毅者不肯失了面子,虽然双腿打颤,依然勉强自己若无其事般站在马骥身边,还要努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性稍弱者则都不顾一切地就地坐在石阶上上气不接下气地一阵狂喘。
马骥无奈,只得一早起身应约。
当前走的一僧人年约四旬,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穿一身月白僧衣,项挂白檀念珠,怀抱银丝拂尘,气度高蹈出尘。
面前这位法号“白云”的僧人虽年仅四十,却已是住持国清寺的方丈,更因风姿卓然又惊才绝艳,不仅深通佛理,且诗词、书法、绘画、弈棋、茶道皆样样精绝,江南一代的达官显贵,都以能请到他讲经说法为荣。
马骥知道这又是文人相轻那套戏码,原本实在懒得理会。
一个名唤时如俨的学子有些惊讶地道,话一出口又感觉自己是异想天开。
他心中不大痛快,便借着登山之机,给了这些搅扰自己清净的家伙一点教训。
好容易到了国清寺的山门外,马骥倏地停步,回身笑吟吟地看向身后已经拖拉成一里长断续队形的众人。
奈何老师顾镛一则将此作为了解台州学情的途径,二则想借此逼马骥多做几首诗词,当时便做主替弟子答应下来,根本不给马骥拒绝的机会。
刚进了山门,迎面见两个僧人走了出来。
听到前半句话,以为白云当真是来迎接自己等人,“天台书院”的众学子个个挺起胸膛,感觉在马骥这外来人面前大涨颜面。
听到最后一句话,他们挺起的胸膛立时塌了下去,同时面面相觑,猜疑难道白云禅师也听说了马骥那“江浙第一才子”之名,所以才降阶相迎。
马骥也有些意外,他见到白云第一眼,便感应到这这僧人的修为高深莫测,不逊先前所见的燕赤霞,等听到他说是专程来迎接自己,也和旁人一样一头雾水。
白云微笑解释道:“好教马公子得知,燕赤霞师兄日前刚刚来过敝寺,贫僧是从他口中得知了公子的行事和为人。”
马骥恍然,随即上前拱手施礼,随即问道:“不知禅师与燕大侠?”
白云道:“燕师兄为先师记名弟子。”
马骥当即想到燕赤霞一身兼修武道、道法与佛法,看来那佛门功法便是来自此处。
白云与马骥互诉了渊源后,也没有冷落其余学子,很是殷勤地请众人到国清寺内,先引着大家游览了寺中各处胜景,又到大殿礼佛之后,请到方丈烹茶待客。
一路闲谈中,众人也知道了跟在白云身边的小沙弥唤作“十方”,今年刚刚五岁。
一年前白云下山游历,偶见一处村落发生疫病,他本身还精通医术,当即出手救助,却还是有些村民不治身亡,其中便有十方的父母。
白云与这孩子一见投缘,又怜他无人养育,便带回寺中收归门下做个弟子。
“天台书院”的众人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唤作麦苏学子轻咳一声道:“我等同游名山古寺,不可无诗文咏记,不若大家轮流赋诗作文以为娱乐如何?”
其余的“天台书院”学子自然纷纷随声附和。
麦苏望向马骥道:“不知龙媒兄意下如何?”
马骥微笑拱手:“诸位既有此雅兴,小弟自当从命。”
“好!”麦苏鼓掌笑道,“白云禅师诗词之妙天下皆知,便请你来做个见证,在下不才,愿意抛砖引玉,便以那飞瀑为题赋诗一首……”
他不假思索地吟了一首七言绝句,倒也应情应景,博得众人齐声喝彩,白云也在一旁微笑颔首表示赞许。
一时间,“天台书院”众人尽显七步成诗之才,一个个都只稍加沉吟便或吟诗词,或咏文赋,偏偏每一篇作品都文辞工整似千锤百炼而成。
“且慢!”最后轮到马骥时,见他也不须思索便要张口,麦苏却忽地开口拦下,“龙媒兄才冠江浙,若与我等一般皆以天台山水为诗,未免泯然众人。若你能在一时三刻之间,以在场的任意一人为题做一篇诗文,方衬‘第一才子’之名!”
“就这?”
马骥心中不屑,对方所咏诗文,显然都是提前苦心构思做好,偏还要防备自己也和他们一般,所以临时换题来刁难自己,只可惜他们小看了自己前世的积累。
当时他面上不动声色,淡然道:“也用不着一时三刻……十方,来我这边!”
十方见马骥召唤自己,先看了看师父,见他含笑点头,才带着一脸懵懵懂懂走到马骥身前。
马骥摸了摸他手感极佳的小光头,温和问道:“你在寺院中住着,可会想家吗?”
听到一个“家”字,十方的双目立时蒙上一层水雾,怯生生地道:“想,但我已经没有家了。”
说罢,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马骥叹道:“好孩子,我有四句诗送给你,或许能稍解你思家之苦――青灯一点映窗纱,好读楞严莫忆家。能了诸缘如幻梦,世间唯有妙莲花。”
此诗本是王安石所作,用以安慰出嫁后常常思念娘家的女儿,此刻被他拿来移花接木用在这个无家后出家的小和尚身上,其中的“楞严”“妙莲花”之语都与天台宗密切相关,竟是天衣无缝般贴切自然。
“天台书院”众人呆若木鸡,白云则合十道:“善哉,善哉!十方,还不快拜谢马公子,日后你若能悟得佛法三昧,当全赖公子今日的点拨之恩!”
十方虽对这四句诗似懂非懂,但师父既然说了,那必然是不会错的,当即便向马骥大礼参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