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骥率领五百边军及一列排成长龙的车队来到杀胡口外。
如今的杀胡口以南已经变成一座巨大的军营,超过边军精锐驻扎于此,只等主帅王烈的一声令下,便要全面出击深入草原。
一行人马来到营门外时,营内早已得到消息。
王烈遣副将刘彬将马骥等迎进军营,人马车辆另行安置,马骥则由刘彬引着来到杀胡口内。
说来刘彬与马骥的父亲马遥也是旧日袍泽,马骥于是以“叔父”相称。
两人来到帅堂之外,守门的亲兵将两人拦下,为首的一人脸上似强忍着笑意道:“大帅有令,命来人报门而入!”
马骥见岳父半晌无语,神色复杂,忙又陪笑道:“这些日子小婿早将对草原用兵的方略揣摩了千百遍,岳父则是临时扮演草原蛮族角色。小婿以有备胜无备,属实与作弊无异,算不得数。”
王烈摇头道:“克敌制胜,有道、天、地、将、法五要,老夫自问能查天时、晓地利、明将略、严军法,所以能在战场纵横捭阖而无抗手。但始终无法参透最玄妙的‘道’,才始终没有自信打一场‘灭国’等级的战役。今日与贤婿做这次推演,才知所谓‘道’,竟须在战场之外寻找。此诚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
马骥上前几步来到这头发花白而身形挺拔如松的老将身后,再次拱手施礼,低眉顺眼地道:“小婿马骥,见过岳父大人!”
王烈本有心斥一句“胡扯”,但想到女儿本是眼高于顶,素来对所有少年俊杰都不假辞色,偏偏对眼前的小子情有独钟,除了一个“缘”字,也实在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王烈叹道:“你来晚了一步,日前蘅儿已率领三千精骑出了杀胡口,要将北境百里内的所有蛮族部落扫荡干净,彻底断绝北蛮窥测我方的耳目,为大军出塞最好准备。”
他们两世夫妻,实已用不到少年夫妻的柔情蜜意,只是彼此眼神交流,道一句“我来了”,便胜过千言万语。
王烈冷哼一声,回转身上下打量他半晌,目光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说出的话却仍大有不善之意:“你这小子,究竟有甚了不起的长处,能得我家蘅儿青睐下嫁?”
但马骥心中另有算计,于是拒绝了妻子的好意,仍让她担任主将,自己则扮演行军参赞的角色,在大多数情形下只为她出谋划策,连真正出手都很少。
马骥陪笑道:“岳父大人容禀,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小婿与蘅儿一见钟情,或许正是前生有缘今生再续也未可知。”
王烈摆手笑道:“贤婿不必过谦,老夫自问深知草原蛮族虚实,也多次代入对方身份来推演战局,算不得无备而战,这一次败得心服口服。”
这“行军参赞”之职,则是来时吴王李杭凭监军职权临时委任。
“蘅姐姐!”
如今的马骥以对草原情形有过深入了解,知道岳父所说是谁,颔首道:“岳父放心,量那北蛮中也不至有岳父这等名将,也便不至逼小婿出此下策。”
王烈显然很满意他的表现,招手让他跟自己到一旁坐下,又神色认真地道:“贤婿,伱那最后一招太过狠绝,若是用出来,只怕会招惹出一些本不该干预世俗之事的老怪物,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要轻用。”
不过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京师与隆安帝李珲筹划此战大略时,他便已有了这一层考虑,李珲也亲自去拜访了太师元丹生,将“浑天监察院”的高手调来北方以备不测。
王蘅一来知道丈夫的统兵之能只在自己之上,二来有意助他建功立业,本有心将兵权渐渐转交到他手中,自己甘居副贰。
他抬手指了指墙上的地图,面上现出自信的微笑,缓缓道:“小婿斗胆,要和岳父推演一回兵机。是否纸上谈兵,一试便知!”
马骥忙道:“既是如此,小婿自请率一支人马去援助蘅儿。”
马骥则是神色尴尬,知道这是岳父大人给自己的毛脚女婿的下马威,原因则多半是自己越过他直接由隆安帝李珲下旨赐婚,将他的独生爱女娶入家门。
此刻王蘅已将这部落的青壮尽数屠戮,正驱赶剩下的老弱妇孺北迁。
王烈哂道:“行军作战,岂是儿戏?虽然蘅儿说你颇通军略,但纸上谈兵与沙场实战是两回事,老夫却不能将手下儿郎轻付于你去冒险!”
见面之后,马骥尚未有所表示,他身边做一个娇俏小兵装扮的娇娜已抢先欢快地叫了一声,策马冲了过去,上下打量着全身戎装杀气未散的王蘅,口中啧啧称奇,眼中满是仰慕。
王烈与草原蛮族打了几十年交道,可谓是知己知彼,便自居蛮族一方,而马骥则作为北征军一方。
虽然马骥和王蘅已经成婚,她却一直对王蘅沿用初时的称呼,而为改口唤“师母”,小心思自是昭然若揭。
他轻咳一声,拱手朗声道:“下官太原知府兼征北军行军参赞马骥高进!”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他们夫妇联手,将大同北境百里内的蛮族部落扫荡一空,王蘅那标志性的“凤凰旗”所到之处,蛮族往往望风披靡不战自溃,在边境制造出一片消息隔绝的真空地带。
当时双方兵合一处,借着简单休整的时间,马骥和王蘅各自说了说别后情形,并商定接下来的计划。
等到马骥落下最后一着“绝户计”,用散播瘟疫的阴毒手段将王烈掌握的最后一块草原领地化为生灵绝迹的死地后,王烈只能在感叹一句“后生可畏”后坦然认输。
一直毕恭毕敬保持拱手姿态的马骥轻轻舒了一口气,道一声“多谢大帅!”然后才放下双手举步进门,刘彬则被亲兵拦下,知道不能看这场热闹,有些遗憾地留在门外。
此刻王烈已真正认可了马骥这东床快婿,翁婿两个很是和睦地攀谈一阵后,他便应允了马骥所请,仍将那本就属王蘅所部的五百边军调拨给他,让他带着出杀胡口与王蘅会和。
话虽如此,他心中已有预感,这一次的灭国之战,多半会不会局限于世俗层面,毕竟上一次便已引出了“狼神”夜摩天那等妖族巨擘。
随后,王烈与马骥便指着墙上地图口述兵机,做了一次战局推演。
理不直自然气不壮,此刻饶是马骥三世为人,心中也不免有几忐忑。
若论马骥的兵法军略,前世半是自己揣摩,半是偷师自连襟戚继光,再经历了草原、朝鲜的多次大战锤炼,早已卓然自成一家,所以初时竟与王烈堪堪斗个平分秋色。
但随着双方将战局逐渐扩大,最终上升至“国战”的层面,马骥在战场之外的诸般涉及政治、经济、宗教、文化等领域的手段便显出不逊色于沙场征战的威力,渐渐令只善于经营战场的王烈应接不暇。
马骥忙谦逊道:“岳父大人过誉,说到底小婿仍是纸上谈兵,哪里比得上您商场百战百炼的兵韬将略!”
王蘅先与娇娜说笑几句,而后望向骑着“黑魔王”缓步上前的马骥。
初时双方只是在战术层面,做了几次小规模的交锋。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说话!”
虽然被对方小觑,马骥却丝毫不着恼,若是听了自己一句话,王烈立刻便拨付人马,他反而要质疑对方的当世名将之誉是否名副其实。
马骥知道此刻谦逊显得虚伪,应承则显得骄傲,只能含笑不语。
马骥偷眼看到他神色稍稍缓和,便又开口问道:“岳父大人,蘅儿不在军营吗?”
一旁的刘彬先是一呆,随即轻笑出声。
王烈看了他半晌,忽地大笑道:“好小子,只凭这几分胆气,老夫也要高看你一眼。也罢,老夫便来试一试你得了马遥那小子的几分真传。当初你老子是老夫最看重的部将,你若还算得是将门虎子,倒也勉强可以到沙场走上一回。”
虽然草原广阔,但马骥自然有的是手段寻到王蘅,只用了三天时间便与刚刚扫荡了一個蛮族部落的王蘅相见。
偌大帅堂之内,只有王烈一人负手站在墙壁前,观看墙上悬挂的一张巨大地图。
马骥自然知道她此举的深意,一来借这些老弱妇孺之口散播恐慌气氛,令边境附近的草原部落不战自乱,二则用这些老弱妇孺消耗草原经历天灾与大战后本就剩余不多的资源。
蛮族王庭早收到消息,继任的蛮族共主达木汗一则欲报父亲博图汗之仇,二则欲显示武威巩固汗位,于是亲自率领三万王庭精骑南下,誓要将王蘅人头连同那杆“凤凰旗”留下草原之上。
其余几支主要的北蛮势力则选择了袖手旁观,似乎是借这一战要验一验这位新任年轻共主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