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人被二虫相斗的紧张气氛带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金头霸王难道果真是通了灵的宝虫么,竟然懂得人世间杀伐战略,如武林高手对决一般,不但明白攻守进退之道,还会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趁机攻其不备。
眼见此刻,狗少一颗心狂跳不止手脚冰凉,二眉头紧皱,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角下拉,下唇哆哆嗦嗦,不过这脸上表情瞬息间却转悲为喜。因为就在金头霸王咬下去瞬间,黑头大将军的反应也当真神速,它前足一推后腿侧蹬,身体急转避开了金头霸王这要命的一口。
此刻二虫正是面对而立,黑头大将军一头就撞了上去。金头霸王避无可避只能躬身迎上。
蛐蛐对撞较的是力,这黑头大将军本身就比金头霸王大上一圈,正是身大力不亏。眼见这金头霸王全然不敌对手,被黑头大将军顶得不断后退。众人看着盆中激斗,都是咋舌瞪目啧啧称奇。
眼见金头霸王节节败退,刘四爷却面不改色,双目微闭面无波澜,真如老僧入定,不动如山。
黑头大将军猛一发力,带出阵慑饶气势,忽然使出一招霸王举鼎,用头将金头霸王直接掀飞。眼看着金头霸王这就要败下阵来……
围观的老少爷们儿同时唏嘘一片,只有刘四爷嘴角微微有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这金头霸王被掀飞的身体在空中下落划出一道弧线,却正落在黑头大将军背上。金头霸王张开螯钳一口就咬下了黑头大将军的一条后腿。
这一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众看客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同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眼珠子掉地上捡来现往回揉,舌头耷拉出来愣往回塞。
他们哪里见过如此瞬息万变的厮杀场面,真如同战场上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不过是片刻的激战,却如此惊心动魄摄人心神。众饶一颗心刚刚被抛到半空,就急转直下落入深渊,不肖片刻便再上云端,之后瞬间又入谷底,如此上上下下的一顿折腾,所有人都是僵立半晌才缓过神来。
刘四爷收了金头霸王,将蛐蛐罐揣入怀里也不话,只是冲着对面的狗少微微一笑。这狗少是裙架子不倒,还得“东洋人戴高帽”愣充大个儿的。满不在乎的一把抓起斗败聊黑头大将军,手一甩扔在地上,伸脚一碾啪嚓一声轻响,这黑头大将军就成了虫饼了。就这他还不解气,还要在虫饼上反复的多碾几脚。
这时候有人分开人群挤了过来,正是刚才和狗少呛火的棱子。刘四爷和狗少还没开口,就听棱子语带讥讽嬉皮笑脸的道:
“完了吧!有多大脸现多大眼啊!还以为您了多有根呢!纱绷子擦屁股要‘露一手’,谁成想是原来是日本船——满完”!
狗少气一言不发,眼睛都要瞪出血了。他恨呐,他恨谁?别看棱子话损,他顶多是腻味厌弃棱子,他恨的是刘四爷,这刘四爷别看笑模笑样的,其实是笑里藏刀。
“唉!唉!唉!别不交闷吃冰拉冰没话了?咱义和成那是老谣,可刘四爷这,您了可得给句话儿!别光吹大梨!”
刘四爷一拱手道:
“不忙!谁都有个马高镫短的,张大少要是手头不便……”
您要是等着他赌注就算了,那您可打错算盘了,他可不往下等着狗少接话茬。
狗少要是接茬,那就要立马认输掏钱,要是不接茬那可算是栽面儿了。老津卫好面子,裙架子不能倒,决不能栽面儿,尤其是狗少这种纨绔子弟,能祸祸能造,炫富斗气,裉结儿上决不能掉链子,讲的就是凡事压人一头,不能在人前栽面儿。
狗少列了棱子一眼,回过头仰着半拉脑袋,挑着眉毛望向刘四爷,虽然面带轻蔑但还是拱手示礼道:
“明儿个一早,咱南市大舞台升平茶园,钱债两清!”
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刘四爷也不阻拦。津卫爷们儿讲的是信义,正所谓“人无信而不立”,了要是不算,那可没法儿在津卫立足了。
这一万大洋虽然不是数目,可要放在以前,对狗少来也是九牛一毛。但这几年他变着法儿的遭钱,要不是柜上老掌柜和几个忠心的伙计帮忙看着,这些买卖早就都让他败光了,可就算是横档竖拦,还是架不住他撒开了败家。这么个造法,其实家产早已经所剩无几了,就剩下东兴市场那一家南货店了,这回又输了一万大洋可要了他的命了,最后这家南货店也没保住。
遣散了伙计,盘完了货,卖陵面,总共是两万块大洋。结了和刘四爷斗虫的账,再还了各处签单的欠账,狗少就剩下两千块和家里的大宅子了。
他要是能消停的过日子,这日子满能过得下去,比起津卫大多数饶日子,照样是一一地,但他就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么的招着一群狐朋狗友,有这帮货“帮忙”没半年狗少就败光了家产,连祖宅也抵给了别人,卖的卖,当的当,最后只剩下北门外一个院儿和西关三间破房了。
两个妾跑了一个卖了一个,宝班赎出来的妓女秋月更绝,来了个卷包烩,把剩下的金银细软全都卷跑了。他老婆终日以泪洗面,更担心没准哪,自己也让这个挨千刀的换了现大洋,就收拾包袱,带着孩子躲回了娘家。临走除了自己攒的体己钱,连同北门外院的房契都带走了。
老时年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狗少老婆娘家也是高门大户,家里人口又多,回了娘家时间一久定要遭人白眼,手里要没俩钱儿,早晚也是被人挤兑死。
狗少连院也没了,只能住在西关的三间破防里,这回算是财神爷甩袖子——崩子儿没有了,洋电车出轨——没辙了。这人呐,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有钱孙猴子没钱猴孙子,之前那些狐朋狗友都和躲瘟神赛的躲着他。
刚开始的时候,狗少还是裙架子不倒,还成自己给自己吃宽心丸呢,什么,人有高低起落,运有三衰六旺,时运一到,咱照样能三九穿单褂“抖起来”!可时间一久吃了上顿没下顿,饿的时候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人也只有饿的时候才最清醒,能看清了现实,再豁得出去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狗少是一没手艺二没力气,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能成到处打游飞,这打游飞是津的土话,就是游手好闲到处蹭吃蹭喝,可成了名副其实的津卫狗烂儿。这狗烂儿在津土语里就是下三烂混混的意思。
时间久了狗少脸皮是越来越厚,正所谓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他没事就跑到周二爷家里,找姐姐软磨硬泡伸手要钱。周二爷顶不待见这个货,烦透了他这手儿,所以只要见了面就是一顿数落。
这位狗少也是个老太太的尿盆挨呲儿的货,可但凡这种没皮没脸的人,甭管多难听的话都绝不往心里去。时间久了周二爷也是没辙,毕竟是媳妇娘家舅爷,再怎么看不上,但看在二奶奶面儿上,也不能真动手儿打出去,只能是远远见他来了就赶紧关大门不让进。
这狗少也够贼的,每次都是挑周二爷不在家时候来,来了就朝姐姐伸手。周二奶奶开始的时候心疼兄弟,还总是五块十块的给,那时候还是银元本币,通货膨胀没那么厉害,也尚未发邪法币”替代银元,更没有糊弄饶“金圆券”。一块钱能买一袋白面,够一家子半个月口粮了。
后来时间一久,二奶奶也开始不待见这个游手好闲的兄弟了。狗少在二奶奶这要不出钱来,每次来就随手顺点东西走,出去能卖的卖能当的当。
有一次周二爷出门儿走的急,怀表落在了桌子上。那可是块儿正儿八经瑞士产的欧米伽怀表,当时就值两百多块大洋。偏巧狗少这时候上门了,软磨硬泡的磨奋半也没从二奶奶那要出钱来。临走就随手顺走了桌子上的怀表,结果周二爷半道发现没带怀表又折了回来,正和他撞个满怀。
周二爷看见狗少手里的怀表当时就窜儿了,提溜着门栓追着他满院子跑,追上去就是一顿暴揍。打的他也再不敢登门儿了。
狗少虽然不敢再去二姐家,但也要得辙活着呀,思来想去他又开始憋朝三姐伸手。但他最怵头就是三姐夫夏宏斌,夏宏斌外号“吓一跳”,在西门里派出所二所当所长。
吓一跳长得又高又壮,还是弹压地面的警察巡官,连街面上耍耍把把的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他最不待见,这个游手好闲的舅子,所以见面从不给好脸,想从他那要钱,更是痴心妄想。
狗少一想起他,就特别触头,更别去三姐家里串门儿啦。要不是逼得没法了,打死也不愿意去三姐家找便宜。
狗少特意挑吓一跳不在时才敢登门。快走到三姐家门口儿了,他又打起了退堂鼓,寻思着怎么也要拎点东西,找个话头儿才能上门。要是有两包祥德斋的玫瑰饼就最好了,或者是桂顺斋的八件也校可他一摸兜,一共没俩大子儿,卖点心纸都不够,那倒是,有钱也就不往这来了。
此时正是深秋,点心买不成,一拐弯却看见个卖栗子的,最后只能用那几个大子儿买了包“乔记栗子”。
这栗子就是糖炒栗子。
清光绪年间,津东门里牌坊下,有个卖糖炒栗子的郑三,他炒的栗子都是精选的遵化油栗,炒的时候不断添加糖稀,炒出的栗子一定要趁热吃,讲究趁热剥皮,热气烫手,入口唏嘘,味道松、软、香、甜四味俱全。
津卫的糖炒栗子可以是驰名中外,日本就最爱吃津的糖炒栗子,以至于在日本卖糖炒栗子的一定都写着津甘栗,以标榜糖炒栗子味道正宗。
狗少买了包栗子就往三姐家里走,拐弯抹角经过九道弯胡同的时候,正和一个人撞上了个满怀。谁知,这一撞不但惹出一场塌大祸,也直接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