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乌贤脸上,石韬察觉到一丝有恃无恐。
大规模招募流民那会,乌家的人四处造谣,甚至让东莞县乃至周边的富户联合起来抬高粮价,最后还是听了李子游的劝说,然后停止招募流民,又请王旷在各家族当中调和,这才让粮价降了下来;
仅仅是这件事,还不至于让石韬怒火中烧,后来,乌家的人竟然以重利收买工头王二,让王二引发流民的恐慌,幸好流民闹事那件事正好被石韬撞见,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驱逐王二一家,又当众承诺安顿流民,这才将事态平息。
这两件事看似没有惹出太大的乱子,但实际上却是因为反应及时以及措施得当的原故,如果稍不留神让事态扩大,无论粮价暴涨,还是流民闹事都有可能会引发大规模民乱,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恐怕连老爹也未必保得住他,因为东莞一旦生乱,某些不愿让他父子继续留在东莞的人,极有可能会将这件事捅到朝堂上去,到那时,即使贾南风有心保石家,但他父子二人也会变得相当被动。
乌家造谣导致粮价猛涨,或许还能解释为无心之举,但鼓动流民闹事那件事,其中若是没有幺蛾子,石韬是不信的。
再看方才,乌家的下人潜入酒庄被抓,乌贤非但没有丝毫撇清关系的样子,反倒当着东莞各富户堂而皇之跟他要人;
这般有恃无恐,却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
加上石方判断,被抓住那人多半出身军旅,前后这么一联系,乌家背后必定有一个大佬级的人物,只是不知,那背后之人是司马囧,还是司马越。
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王旷,也皱起了眉头,乌家造谣导致粮价上涨那件事是他私下告诉石韬的,而刚才大家都在算计如何分利之时,乌贤却向郡守开口要人,王旷立即感到其中必有古怪,但作为本地人的他,的确不便明着替石韬出头。
直到送走一干大户,石韬的脸色也不见有丝毫变化,从头至尾皆是笑容满面的样子。
即将出门之际,王旷却被羊玄道留了下来。
对于王旷先前的表现,石韬感到十分的奇怪,无缘无故对他示好,背后必然有其目的,他很想知道王旷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之前七郎就对世伯说过,让王家独占一成酒水之利,是为投桃报李,如果便宜都被王家占去,即便七郎答应,恐怕别的家族也不会答应,对七郎日后治理东莞尤为不利,因此还望世伯见谅!”
见石韬一脸中肯的样子,王旷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语…又赌对了,因此王旷也不愿和对方兜圈子,“以万亩土地换酒水之利,并非世伯贪得无厌,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韬不动声色道:“哦……世伯有何苦衷,不如说出来,看七郎能否帮得上忙!”
“这件事说起来实在让世伯汗颜.......十日之前,我曾收到一封洛阳的...家书,写信之人却是叔父王衍!”
“王衍?世伯所指,可是尚书令?”
“唉!正是尚书令王衍!”王旷先是叹了口气,随即苦笑:“尚书令写信告诉在下,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与郡守交好,呵……”
石韬却是不大理解王旷的意思,尚书令王衍与父亲私下似乎有着一些小的过节,就连订购“尊享”,也绕着弯的委托贾谧来跟石崇打招呼,但实际上二人非但没有不可化解的恩怨,按理说还是同为贾氏一党的政治盟友,但王衍也完全没必要碘着老脸让王旷跑来对石家示好吧?
“不知尚书令有何指教?”石韬风轻云淡道。
王旷忙道:“指教却不敢,但叔父有意与石家交好,实乃诚心之举!”
石韬仍是不大明白,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却只能摆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脸。
见石韬实在不上道,王旷也是为难,总不能明着说:尚书令打算在酒水生意上横插一脚吧?
“咳咳,叔父希望用土地换酒水之利,却不知七郎肯不肯.......”
呆愣半响,石韬突然问道:“尚书令打算与我石家合作,经营酒水买卖?”
合作?合作个屁啊,石七郎究竟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啊?尚书令明摆着伸手向石家要钱,但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实在不行,只得由我出点血,拿土地换得酒水份额,再转赠叔父好了,王旷点头道:“正是如此!”
闻出点味儿来的石韬,不怒反喜,钱的确是个好东西,但对于即将到来的乱世,钱也最不值钱。
他内心真实的打算,是用酒水之利,换取其它资源,包括流民,包括洛阳方面的支持……甚至不惜以每年一百万的代价,让贾氏成为他的坚强后盾,
王衍竟然主动往枪口上撞,这不得不说,还真是刚想睡觉便有人来送枕头。
可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石韬当机立断道:“不瞒世伯,在这之前,我石家曾答应每年向贾后孝敬一百万钱,所以王尚书也不能超过这个数,还是一百万吧,也不用他拿出土地,不过……”
王旷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这个家伙不但答应天后一百万,又让出两成之利给东莞各家族,他自己也分得一成利润,眼下又答应分给王衍一百万,世上哪有如此败家的人?
但王旷毕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七郎有何条件?”
“呵呵,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世伯有所不知,天下只有东莞一地才能酿出那等独一无二的酒水,离开东莞,我石家便会彻底失去这条财路……”
“此话当真?”王旷一脸意外。
“七郎有必要骗世伯么?若非这个原因,我石家躲在哪里不能发财,何须大费周章,来东莞建酒坊?而且还将酒水之利分出去大半?在七郎看来,东莞是宝地!所以七郎别无所求,只需尚书令设法让七郎一直留在东莞,如此一来,才是我好、他好、大家好的局面,对吧,世伯?”
“难怪石七郎赖在东莞不走,原来东莞才是这种酒水的秘密所在,可我王某人在东莞土生土长,为何没听说过东莞是宝地?”王旷暗自感叹。
其实石韬打算让王衍做的事可不止这点,但想到刚开始就将王旷吓退,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老爹即将回洛阳任卫尉,但毕竟独木难支,若是再有一位分量足够的人帮着他在朝堂说话,他在东莞的根基就会越稳。
“七郎真打算行商贾之事,而放弃仕途?”王旷果然不能免俗,问了许多人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石韬笑而不答。
见对方似乎不愿提及这个问题,王旷不得不说道:“这样吧,我会将七郎的意思带给尚书令,至于结果如何,世伯可不敢妄下结论!”
王旷虽不敢当面答复,但二人的合作算是更进一步,王旷好心提醒道:“有句话,世伯不得不说,那乌家明显对七郎不满,七郎为何还肯让他占便宜?”
石韬奇怪的看了王旷一眼,脸色仍无变化,语气却让王旷感到冷寒:“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七郎以德报怨,如果有人,仍不肯回头,奈何,奈何……”
愣了半响,却也猜不透石韬究竟有何打算,王旷随即告辞。
石韬打算以商起家的那一刻,已是经过深思熟虑,正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贵族,奢靡已然成风,经商才有了基础,同时,石崇本身就是天下闻名的豪商,他打着经商的幌子,却行不足为外人道的某些勾当,也就不易被人察觉;
再者,世上再也没有比打劫和经商积累财富更快的勾当了,当然,做官也能快速积累财富,但他却不敢指望这个,因为如今的天下已成一堆干柴,只需遇到一丝火星,立马就会燃遍四野,若是被官场的尔虞我诈绊住手脚,一定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