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鱼七,并没有开灯,而是凭直觉走到大厅中的折叠床边,“啪啦”就是一躺,将劳累的手臂搭在额头上。
自从陈冬妮拿回了这个折叠床,他就再也没有进过陈冬妮的房间。
此时的他突然感觉胃饿得有些刺痛,于是翻了个身,从床边的包里翻出了一个仅卖25元钱的红糖馒头,一口吞了下去。
吃完馒头的鱼七自然感觉很渴,只不过昨天烧的水已经喝完了,于是鱼七叹了口气翻回了平躺的姿势,闭着眼睛呼吸着房间里封闭了一天的沉闷空气。
阿拉斯加……
鱼七想到了今天跑去健身房办卡的阿拉斯加,那个跟自己打了几十回合都不认输的阿拉斯加。
以前在警校,或者进了警队后的将近十年里,都没哪个女生明明一直输,还能坚持跟自己打上四十分钟。
想到这里,鱼七掏出手机,很自然地又打开了那只阿拉斯加的朋友圈,果然,所有照片或者状态下的地点都消失了。
阿拉斯加:在机会面前,时间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阿拉斯加:那些年,我获得的太阳,如今已经没人在意了。
阿拉斯加:做人就跟写字一样,不可以没有底线;
阿拉斯加:任何一家公司,都是一个整体;
阿拉斯加:多买行业书籍,多向副总学习;
阿拉斯加:所有上半年申报的项目,一定要重查同行业上市公司最新披露的年报和第一季度报告是否有关键内容的更新;
阿拉斯加:投行从来不讲英雄,只讲团队;
阿拉斯加:努力一定要有方向,方向对了,努力可以让你成功;方向不对,努力只能是加速你的死亡;
看到这里鱼七忍不住笑了,王暮雪的这些状态,他看一次就想笑一次。
将手机放下后的鱼七,在折叠床上侧了个身,心想这个姑娘的人生究竟有多少分钟,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拥有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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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并不算宽敞的48平一居室内,王暮雪躺在房东留下的白色铁架床上,右手举得高高的,手掌试图遮盖天花板正中央白炽灯刺眼的强光。
这间房子是她自己从父亲所给的留学费用中省下来租的,几个月来坚决不向父亲伸手,一直都在吃老本的王暮雪,今天居然打了鸡血地报了64节私教课,就因店长说一次性买64节课最划算,可以打八折,否则一节搏击类私教课需要500元。
王暮雪第一次感受到囊中羞涩是什么滋味,但此时困扰她的并非只有借记卡里不断减小的数字,还有回到家后,再也看不到的那个小生命。
如果没有小可,那么48平的房子都显得那么空旷,但自己当下的这份四处奔走的工作,又如何将小可接回自己身边呢?
王暮雪透过指缝看到了自上而下的白光,一个声音好似又跳入她的耳际。
“你认为东光高电所属的输配电市场,近几年增长的动能是什么?”
这是王暮雪在白天的面试考评会遇到的第一个问题。
“这些年我国西电东送、南北互供、跨区域联网、南水北调、智能电网等重大工程都陆续开工建设,无一不需要输配电设备,再加上如今国家大幅增加水电、风电、核电和太阳能发电等清洁能源领域的投资,其给输配电行业带来新的机遇和业务拓展点。”
“那么你认为电力行业的发展与国家所提倡的环保主题,冲突么?”
“其实工业企业是具有灵活性的。”王暮雪非常自信地答道,“国家加大节能环保的力度,企业就不停地创新和探索,他们每开发出一样新的节能产品,就会思索如何推广该产品的市场应用。比如非晶合金变压器,就属于东光高电顺应国家政策,开发的节能型配电变压器,这样产品在国家的大力扶持下,营收增速很快。”
“所以你认为电力行业的增长与环保主题并不冲突?”对面的委员继续问道。
“不冲突,只要政企诚心合作,内外合一,两者是相辅相成的。”王暮雪的声音洪亮而肯定,似乎她的自信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
2014年8月的王暮雪,那个第一次踏入明和证券大厦的王暮雪,不会想到9个多月后的自己,可以回答出这种水平的问题。
以前的她看似修了很多课程,期末考试考了很高的分,还额外阅读了一些专业书籍和行业书籍,但她对于周遭实实在在发生的这些变化,这些细节,依然处于“零了解”的状态。
正如大多高考英语考了高分的中国学生,还是在与真正的外国人说话时,磕磕绊绊。
老师当时告诉王暮雪:“你不需要会交流,你只需要填对介词冠词、看得出虚拟语气和倒装句,认得全阅读题里的生僻单词,滚瓜烂熟地背下1-4册,高考没问题。”
王暮雪照做了,她所在的整个重点班的学生都照做了。
于是每当下课铃响起,走廊上就汇聚了一大群背诵新概念课文的学生,那些课文内容因为重复次数太多,王暮雪至今都还完整地记得不少,她甚至记得第几册第几课讲的是什么。
后来事实证明,老师对了。
王暮雪那个班高考英语平均分为1415分,为全省最高。
而在那个班上担任了三年英语科代表的王暮雪,认为自己的英语水平绝对是顶尖的,直到她去了美国,直到她发现自己听不懂俄国、意大利、北欧、西班牙以及印度教授的讲课,直到她无法融入来自五个国家同学的小组日常讨论,直到她有次无意中交通违规,因为解释不清楚缘由而被美国警擦拷上了手铐,押进了警车……
直到那时王暮雪才明白,一门语言,绝不是脑海中的文章,更不是考卷上的分数。
而一个行业,一个领域,也不是一堆课本和学期末成绩单右下角的gpa。
王暮雪这几个月的投行经历,看似很短,却又很长。
金融领域都是西装革履高大上,国家的经济增长速度是全球第一,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这些抽象的概念在王暮雪的脑海中逐步具体化。
而具体化后的世界,居然是另一番情景。
王暮雪想起了自己去往第一个项目晨光科技的路上,那是景色从荒芜变得繁华,再从繁华变回荒芜的过程。
王暮雪想起了头发白了大半、总穿着一件中档淡蓝色t恤衫的晨光科技总经理李云生,想起了他饭桌上,摇头说出的那句:“那是你们青阳机会多平台大,咱们这三线城市,都是给人养老用的,在这边做企业想迅速做大是真的难。你们说一个企业最关键是什么?是人!那么多收购并购的,买的哪里是公司,全是买的人!没有人,难发展!”
王暮雪想起了质朴的华清毕业生、晨光科技的技术总监李海鹏,“你们也知道我们桂市属于三线城市,但研发投入去年也有将近十二个亿,所以其实大家都想尽力把技术做好,做深。”
王暮雪想起了身材矮胖、留着板寸头的汇润科技高管王飞,想起他哈哈朝胡延德讽刺道:“一个保代而已,通过率搞那么低有意思么?就跟那个什么会计师资格证一样,考得又难又偏,那些题目实际中根本用不到,就为了卡通过率,我看啊,早应该弄简单点,让更多的人搞你们这行,不然油水都被你们少数人抽走了,其他人没饭吃,这叫什么?这叫红利垄断!”
王暮雪想起了德国并购谈判上,身患绝症的derik和即将退休的jan。
她想起jan当时很认真的看完王飞递过去的那张表格,严肃道:“这些公司的估值没有什么参考意义,有的公司估值9倍,有的公司估值35倍,而且都是你们中国的公司,不太具有可比性。”
她想起derik说,“我们公司直接对接柏林、拜恩、勃兰登堡、不来梅以及黑森等十六个州的超过350个零售商,德国最大的3家电商也是我们的长期合作方,搭建这个宏大的销售网络,获取他们的充分信任,使得他们愿意同我们签3至5年的长期合同,是我们公司多年来所有员工的心血……”
“您知道为何中国的通讯软件巨头,会错过hatsapp么?”
“你们中国企业自己做产品很厉害,但在与他人合作方面,总是要的太多,给的太少。”
……
当然,除了这些,王暮雪还记得总是很爱搞气氛的董事会秘书马方,记得他硬是把几大块滴着油的红烧狗肉,强行塞到自己碗里的瞬间;
王暮雪当然也不会忘记那个看似平常,一天下来不停忙着处理事务的中年女人白雪梅,记得在何羽岩给出的利益链名单上,第一个就是她的名字……
在王暮雪的瞳仁中,投资银行这个世界慢慢立体了起来;这几个月所学的东西,是她读过的所有教材、辅助习题以及干货书籍所不能给予的。
投资银行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
王暮雪这么问着自己,她不知此时她所能看到的一切是否仅是山的一角。
她不知自己的这个世界,跟入行几年的蒋一帆、入行十年的王立松,甚至入行二十多年的曹平生所看到的世界,还有多大的差距……他们的世界是否更深入、更完整、风景更靓丽、更令人热血沸腾?
与此同时王暮雪也在猜想,会不会他们的世界中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探险地,存在着日光照不进的幽暗森林,存在着行走不慎就会夺人性命的恐怖沼泽?
这些问题,现阶段的王暮雪自然无从回答,不过有一点她可以基本确定,其他投行人的世界中,应该都没有一个独特的存在——鱼七。
王暮雪想到这里嘴角微微勾起,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明日面试结果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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