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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德大厦,21层,暗红色的丝绒窗帘被规矩地扎在落地窗的两边,男人面前宽敞的玻璃幕墙上黏着透明的雨滴,成百上千滴水在他的面前时快时慢地爬动,如是城市里楼宇与楼宇之间那闪亮光带中的密密蚁群,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狼奔豕突。男人就是站在蚂蚁观察箱前的人静默又饶有趣味地看着这混乱未休城市里的奇异生态。
太阳尚未从淹死活起,一场大雨就光顾了这座滨海城市, 纷纷的雨水将地震扬起的粉尘冲刷回了地上。城市楼宇间窥见的远方的天和海都搅在了颜色的调盘里,一时间和男人背后桌上放着的蓝色多瑙河的别无二致,都是深层的蓝。
它们(天与海)连唯一的光辉是城市的光火提供的,就如这间房间一样,唯一的光芒也是由幕墙倒影中男人的金色双眸照亮的。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唐威低着头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土黄色的文件纸袋,他抬头看见了窗边背对自己男人的背影,脚步不由快了几步朝向他走去,但就在要接近到五米范围内时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恶寒,所有的冲动都在本能下消失了,刹住了脚步。
“东西放在桌上吧,辛苦你了。”男人说话很温润礼貌,有种礼贤下士的亲切感,会让初次见面的人觉得他是一个社会阶层很高,但却又能体恤民情没有架子的妙人。但在他的面前唐威没有任何放松,浑身紧绷得就像石头,淡蓝色的牌子货西服绷他身上就像橱窗里打扮的人偶模特。
一间屋子里,男人和唐威同样都穿着西装,但对比起男人, 唐威感觉自己就像是串门卖保险的该被保安轰出去。这并非是西装质感或者身材版型的问题, 真要论身材时常跟小弟们泡在健身房的唐威更壮甚至个子更高一些,但在男人面前他就是抬不起头。那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避让、畏惧感,不需要什么光辉的头衔来标榜他的优秀,只是靠近就能让人尊敬的同时又心生顶礼膜拜的错觉。
男人转身,借着玻璃幕墙外城市的缥缈灯火,可以看见他英俊的面孔,坚毅而温润,‘东方阿波罗’一样的男人,一对竖眉就算没有立起也为他带来了淡淡的不怒自威的感觉,倒是应了子不语中:“上坐官貌颇温良,闻土神话即怒,瞋目竖眉厉声索二青衣。。”在表现。
他走到会议桌前,唐威退到另一边的位置坐下神态疲惫而隐约焦躁不安,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挂在了椅背上,从前兜里摸出一盒折叠火柴,取出一根弹燃,在会议室内暴起的微渺火光中将这份短短的光源延续到了会议桌中间的蜡烛上,照亮了白色大理石雕的圣经天使烛台,也照亮了桌前桌后两人的脸, 以及会议室更深处中一个人形轮廓的修长影子。
男人将熄灭的蜡烛梗用拆开的湿巾纸包好,左手揣兜,单手打开了唐威隔桌递过来的文件,没有用手接触,而是用准备好的剪刀拆开密封条,再用镊子撑开纸袋从里面取出了那一叠叠胶片和影印文件。
在用镊子一张张检阅后筛出了其中三张细细检查过后确认无误,将所有东西重新装回纸袋,在烛光照亮的唐威满是血丝的瞳眸中,从裤袋里摸出了一根彩虹般的试剂以注射器的方式将里面的斑斓液体滴进了桌上的一个刻杯中,又往里面继续加入了蓝色多瑙河,白葡萄酒稍微稀释了一些彩虹液体但却没有破坏它整体的颜色结构,在烛火下依旧显得那么梦幻和美丽。
“喝慢一些。”男人将刻杯推到了唐威的面前,在他的手指离开刻杯之后,唐威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抬头看了一眼男人,发现对方已经没有再看自己了,才将刻杯端起把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就像滚烫的钢水顺着喉咙浇进胃里,唐威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在短短数分钟内前半身趴在会议桌上的他皮肤在晦暗的光芒中不断凸起黑色的血管,就像有细小的蛇在他的皮肤表面下爬动,每一次扭动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但在这种苦痛中又能从那双逐渐发光发亮的眼眸内见到少许的欢愉。
“发明这种药剂的人的确是個天才,能把普通人一辈子奢望而不可求的阶梯从云端上送下来,但代价也是有的,被送到了曾经无法企及的地方后,再回头就只有万丈深渊了。”男人端着白葡萄酒倚靠在椅子边看着唐威从挣扎到平息的模样说,“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将这种痛苦原封不动地带到生你养你的父亲身上吗?这可能根本就不是一种救赎,而是把他从一个地狱带到另一个地狱。”
“抱歉老大,我不像你们一样是文化人,我没怎么读过书,现在还是个初中文凭...”唐威剧烈的咳嗽,从桌上慢慢爬了起来,他的眼中金色的光芒稳定了下来,但表情依旧有些痛苦的余韵残留,“我不知道什么地狱不地狱的,我只知道老大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毕竟像老大你这样的人总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昨天的事情你做得很好。”男人看着唐威点头,给了他承认,“在应对你的承诺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在你昨天抢夺这份文件的时候,是否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灭口了,尤其是原本带着这份文件的人。”
“死了,都死了,火车站都塌了。”唐威低咳着点头,“昨天正巧地震了,火车站直接塌了,老大你看新闻应该都知道吧。”
“所以你们的目标是死于地震的?”男人若有所思地问。
“老大你今早才到不太清楚情况,你应该去火车站现场看看,情况老惨了,我们抢到文件后火车站就塌了,昨天你让我带的那一群弟兄都倒霉死了个七七八八,就我一个人撞大运活着逃出来了。”唐威低声说。
“就你一个人活着。”男人看着唐威,眼中掠过饶有趣味的光,“看来你运气很好。”
“我运气向来都很好,不然以前也不会在猎人网站上混得风生水起了。老大你能找上我不也代表着我运气很好吗?”唐威低声下气地说道。
男人低笑了一下摇头,“看来你的血统被提纯后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言灵帮你拿到文件并且活着逃出来了...昨天这座城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在乎,我是一个结果主义者,现在文件完好无损地放在了我的面前,这个结果就是好的。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不错,我承诺过你的东西会在短期内送到你的手上。”
“那是肯定的,我们以前‘千禧劳务输出’的口号就是‘创业很酷,坚持很酷’!”唐威干巴巴地说道。
“你作为干部的确是优秀的,我有考虑过在我离开后,没有下令的时间段里,彻底将这个组织交给你管理,你有兴趣吗?”男人看着唐威淡淡地问。
“丝毫...没有,老大你实在抬爱我了,这家公司其实除了注册上的名字以外都是你的,你才是大老板你说什么我們就干什么。”唐威苦笑着说,“我就是臭打工的!只要老板你暗示给我们发‘工资’就好。”
“好,现在我就有两个任务交给你。”
“你先去帮我找一个人。”男人从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张影印文件滑到了唐威的面前。
唐威低头一看,细细地看了一遍文件后抬起头有些愣神,“小孩?”
“不,你要找的是一个成年的女性混血种,约莫在22-24岁,你看到的只是她小时候的信息。”男人摇头。
“还挺可爱的...组织没有她长大过后的照片吗?”唐威迟疑着说,“光凭小时候的照片和名字很难找到吧。‘林弦’...这个名字也未免太大众化了一些,而且她很可能也会改名,听说孤儿院里出来的女孩都会改名。”
他说完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份文件袋,难道里面都是有关于一些小孩子个人信息的文件?他们总不会是在做拐卖儿童的活计吧...
“她的事情你不需要过问,我只需要你找到长大后的她,现在的组织势力结构已经渗透进整座城市了,我们可以说在这座城市内手眼通天,组织一切的资源和情报网都供你使用。”男人说,“假若你找到了人,不要轻举妄动,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会亲自来处理。”
“这么大手笔...找人我在行。这份文件上的资料都很齐全,我去一趟城南那边的孤儿院打听打听应该就找到线索。”唐威心中微微有些惊讶...由男人一手拉起的这个组织在短时间内无限度地扩张,作为组织最原始也是最核心的干部之一,他一直都好奇男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是想当这座城市的皇帝还是想发动一次战争?
谷忖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组织规模初具之后第一次调动所有力量执行的任务居然是找一个长大后的女孩儿?有种大炮打蚊子的感觉,但莫名的唐威在心底又悄然升起了一种男人包整顿饺子都是为了这盘醋的荒谬感...
唐威又看了几遍这张影印文件,上面有这个女孩十几年前的照片、住址、血型、体态特征等等,记住了上面的关键信息,男人才将文件重新装回纸袋里。
“还有一件事,昨天一只干部小队全灭在了一栋高档小区的别墅里,我需要你接手他们的任务。”男人继续说。
唐威心里一惊,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有一整只干部小队覆灭了?
“组织在扩张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名叫‘苏华权’的当地老板,他是这座城市里话语权最大的权贵,能掌控他就能掌控整座城市的命脉...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遭到了强而有力的反抗,包括昨天在内突袭‘苏华权’的别墅行动,两次针对‘苏华权’的行动都失败了,我需要你调查这个男人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势力。”
“‘苏华权’那个当地的矿业外贸大老板?”唐威记得这个名字,之前一段时间还经常看见电视新闻上市长和那个中年商人同台出镜。
“是的。这两件任务都不需要见血,很适合你这种在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人来完成,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我会看中你的缘故。”男人说。
唐威面部表情抽搐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拳头捏紧直到最后又满脸怅然地起身回头,“好的老板,我会处理妥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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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看着他起身离开,走出会议室关上那扇门,手中的刻杯才缓缓放下了,那双淡金的瞳眸里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意思。
“您认为他在说谎么?”黑暗中有人说道,是女人的声音,清锐如玉石之音声,带着些许的温婉。
女人从烛光照不亮的昏暗中走出,从起初人影的轮廓到一身窈窕魔鬼的身材,火光照到的混血脸庞上融合了东西的各类审美,脚踩的高跟钉子似地扎在地板上。这是个漂亮到可以用‘尤物’来形容的女人,所以她从始至终一直站在黑暗里,因为她一旦走出,唐威势必会分神,在跟男人的谈话中分神无论是对她还是男人都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隐瞒了很多事情。”男人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才从耶路撒冷回到这座城市,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比如昨天发生在这座城市的地震,不像是自然发生的,而像是...人为。”
“您是说...野生的龙类?”
“我不知道。但似乎也只有纯血龙类的力量能造成这种破坏了,可如果承认这是纯血龙类制造的灾害,那么他的血统又该怎么定义,最起码都会是...次代种?”男人摇了摇头,“这个玩笑可不好笑,我不认为一个由‘水蛭药剂’催成的劣等混血种能在纯血龙类的手下活下来。”
“问题应该是为什么纯血龙类会出现在火车南站,圣殿会的文件引起秘党和正统的窥伺可以理解,可再怎么也不会招来龙类的觊觎。”女人低声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不是我们现在该关心的事情了,重要的是文件已经夺回来了,回到耶路撒冷最早的一班飞机在一个小时以后。圣主要求我们尽快将文件追回不能落到其他人手里,多一个人知道文件里的名单我们就多一个竞争者,现在‘utero’计划暴露了,按照秘党和正统那群鬣狗的嗜血和贪欲,绝对不会放任我们完成伟大计划的,所有的行动都会尽快提上日程。”男人看向桌上的文件冷冷地说,
“一旦‘utero’计划彻底启动,适格率高达90%以上被冠以‘圣母’之名的那个女性混血种必然就是首位人选,正好按照年龄推测她也在黄金适孕期内。我们得加快在这座城市的搜寻进度了,利用手上所有渠道来找到这位‘蜂巢’苦寻已久的蜂后!”
...整个‘蜂巢’的建立只是为了找到一个长大后的女性混血种,如果这个消息让‘蜂巢’的干部以及手下们听见了恐怕会难以置信到崩溃。他们一直以为这个前途无量的组织是为了更大的使命而聚集而成的,谁有能想到整个‘蜂巢’不过是另外权力者手中为了达成一个目的临时拼凑的工具罢了。
“圣殿会这么确定‘圣母’就在这座城市吗?此前我们没有一切有关‘圣母’的消息。”女人低声说。
“‘圣母’十二年前曾经出现过在这里,我们曾经一度濒临接近,甚至掌控她。”男人摇头说。
“您是说...十二年前圣殿会就在这个地方找到过‘圣母’?”女人听见男人的话表情露出了一丝震撼。
“只是找到了踪迹而已,我们散步在全世界寻找适格者的见习骑士,在和日本当地的一个混血种势力合作的途中偶然得到了有关‘圣母’的可靠的情报。于是他跨洋来到了这座城市,但很可惜没有在找到‘圣母’,只在一座孤儿院里找到了一个潜力十足拥有成为‘首席骑士’资格的男童,并准备把他带回圣殿总部培养。”
“但可惜过程出了些问题,那位见习骑士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敌人,死在了这座城...”男人沉声说,“我们一直怀疑是秘党做的,那个男童身边有着秘党监视的探子。极有可能就是那一次打草惊蛇才暴露了我们的计划,导致了我们被秘党盯上了...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发生在意大利的文件失窃意外。”
“有没有可能‘苏华权’背后的势力就是秘党?根据调查他跟欧洲方面的辛迪加一直有密切的来往。”女人忽然睁大眼睛说道。
“极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苏华权’这条线可能就得提前断掉了,这座城市也得被暂时放弃掉了,这段时间我们几乎将这座城市所有拥有血统的人选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疑似‘圣母’的人。”男人说。
“‘圣母’真的不可代替吗?”女人低声问道。
男人缓缓抽出了文件中的一张胶片,在这份文件中每一张影印文件都配套着一张胶片叠放着,影印文件上复写的是人选的基本信息,而黑色的胶片上则是藏着这个人选真正被计划选中的原因。而他抽出的正是属于配套‘圣母’的胶片文件,在那上面上也写述着‘圣母’起源的过去,那深邃而匪夷所思的过往。
“在所有人选中她是最特殊的。”男人看着那份胶片,将刻杯里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就算是居于第二位的陈家大小姐也只有80%的适格率,同样有20%的失败可能。可‘圣母’可是适格率无限接近于100%的奇迹啊...”
“那么希望骑士卿武运大兴。”女人垂下淡金的眼眸。
“我们会找到你的,不惜一切代价。”男人放下刻杯,看向窗外深蓝的大雨天空,低沉的声音铿锵掷地。
而与此同时,在润德双子大厦的楼底,暗蓝色的大雨中,一个人影也站在了高楼之下,仰头望着这雨中黑色的巨人,天空上黑色的雨水飘入了他灼红的瞳眸中霎时间就融化开了,不见任何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