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的话出了口,厢房内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门外的戏班子都听不见了,唯一咔咔作响的是铜壶中的沉香屑燃烧的细微皲裂声,显得厢房内的氛围更加寂静。
卧榻在床上的女人手上的水烟袋停滞着,她的眼神没有落在任何东西身上,只是呆呆地看着嘴唇角吐出的白色烟雾,直到白纱内的空气几乎半数都被白色填满了,只能看见她那玲珑的身体曲线时,才悠然传出了她的声音,“证据呢?”
“击杀青铜与火之王双生子,击退大地与山之王,这些还不够吗?”
“不够。我要实质性的证据。”女人平静地说。
恺撒从口袋中摸出了一个石英试管,里面是瑰红的颜色,看起来像是液体,稍显粘稠。
女人没说话,只是看着恺撒。
恺撒摇头,“别想着我会把东西丢给你,东西我不会流到任何人的手里。”
恺撒伸手打开了石英试管,轻轻摇晃了一下里面瑰色的液体,令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从石英试管里竟然爬出了像是菌丝一样的细长的触线,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分裂,像是有生命一样向着四周探索。
同时空气里除了熏香之外,弥漫起了一股香水味道,很自然,像是柑苔调香水。这是恺撒闻见的气味,诺诺最近一段时间最喜欢用的香水味,他很清楚床榻上的女人闻到的气味又是另外的味道,那是大脑管理嗅觉的中枢神经反馈出的最为渴望的事物。
在石英试管弥漫出的那些触线即将黏到恺撒握的手背上时,他右手闪电般翘起一把黑钢的匕首切断了那些触线,瑰红的触线瞬间将黑钢匕首腐蚀出条纹的坑路蒸发成了淡红色的气体,石英试管立刻被盖上了盖子,内里的瑰红液体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泛起磁力流体般的密刺。
恺撒将这危险的东西收了起来,阻断了死死盯住试管的那道视线,他心里也清楚对方已经上钩了。
“从哪里得到的?”女人低声问,她坐了起来。
“冰窖,原本它该成为一场阴谋的有力证据,但提前被我截胡了。”恺撒淡淡地说道。
这是本该由弗罗斯特·加图索那边远程秘密邮寄给帕西·加图索作为听证会有力证据的物件,但在尚未到达卡塞尔学院之前,就被学生会的马仔从快递收发站截住了,这是恺撒的命令,事实证明,他的先见之明帮助了林年成功挫败了一场阴谋。
恺撒从来都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就算是林年也不知道恺撒在暗中帮了他这一把。
“看来你认得这种东西。”
“高度活性化的龙血,但却不纯净,龙类的基因在离开宿主的约束后暴动,自主寻找养分进行吞噬。”女人抽了口水烟。
“‘月’系统改造之后也存在这种现象。”恺撒说的是肯定句。
“不,‘月’系统还没有达到这种高度,最多只会让受术者的内脏和肉体受到‘圣意’的同化影响,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体内系统会失控开始攻击一切范围内的生物体进行能量的摄取。”女人轻轻吐息,白烟如龙般从口中呼出在纱幕内卷成云海翻腾。
“圣意?”
“你该让它的主人亲自来一趟,谈判的效果可能会更好。”女人说。
“你应该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恺撒缓缓地说,“况且他也不需要‘月’系统。”
“所以他人来不了?”
“他不会来,他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
女人漠然抽起了水烟,也不再说话了。
很久之后她抬头,望向恺撒熔红的瞳眸中有幽光在摇曳,“可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无论是正统也好,月系统也好,我说过,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所说的那些东西的确很有诱惑性,抛去外面可能会引成千上万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去争夺——可那都是活人的争端,和我这个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就不想向正统复仇么?作为‘月’计划失败品的你,被正统视为淘汰者,你就不想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错了吗?”恺撒平静地问道,“如果我从你这里得到了拼图的另一半,我承诺在拼图完成的时候,你会得到你的那一份拓印,你应该知道如果能成功还原那个古老的炼金系统,所诞生的超级混血种将会拥有凌驾于一切以上的权与力。”
“画大饼么?”女人笑了笑,“小子,很久已经没人试图在我面前画大饼了,你的确有一些演讲的魅力,但这一套只对小年轻们有用,但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可没什么作用。”
“你不像是上了年纪的女人。”
“花言巧语也没用。”
“那这个有用吗?能不能代表我的诚意说动你。”恺撒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卷起的复印件丢在了一旁的桌上,摊开复印件的一角露出了倒吊的树状图,里面隐藏的内容足以让太多的炼金学者失去理智。
尼伯龙根计划的草图,虽然是拓印版本,但他本身内容已经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
作为诚意,这份草图已经足够了。
女人笑容稍缓,看了一眼桌上的复印草图,那些如藤蔓般的线条都是炼金术大师弗拉梅尔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技艺,心血、生命、财富,一切浓缩在原初的羊皮卷上,最终才得到了那副囊括了权与力的参天大树。
“正统挖空心思求了几十年的大洋彼岸的秘辛,现在就这么容易被你丢到了我的面前。如果‘月’系统真的和‘尼伯龙根计划’互为拼图,那么我大可以杀了你,拿走属于我的奖励。”
女人抬手轻轻将白色的纱幕撩开了,坐在了床榻边上,白色的烟雾从她身后弥漫而出,红色的瞳眸看着面前的大男孩,“你是不是被力量冲昏了头脑,我见过太多追求力量而不得善终的人了,你不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加图索家族并不是你愿意得罪的力量。并且,这份羊皮卷我只带来了半卷,你如果不是一个蠢货,就不会为了半卷资料去杀死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
恺撒没有去多看一眼这个女人身上那丝绸外透露的让人发疯的肌肤和曲线,因为有更为抓眼的东西让他去注意。
在女人撩开纱幕后,她胸口丝绸尚未包裹的地方暴露了出来,一道蜘蛛痕般的狰狞伤口静静地趴在那儿,就像精致的玉器上留着一道漆黑的裂痕,那种不协调感让人感到心中空落落的。
那是心脏的位置,那种恐怖的伤口代表着她经历过一次濒死,又或者是真的死过了一次,但因为某种原因存活至今。
“这是一笔很合算的条件,你是‘月’系统的受术者,你理应知道‘月’系统的所有细节,我也相信能做出叛逃正统这个决定的你必然会留有后手——‘月’系统本身就是一块最大的筹码,你不可能不攥在手里。”恺撒挪开视线看向女人的脸。
“告诉你一个扫兴的消息,‘月’系统的受术者在改造重建手术进行的过程中是全程昏迷的,并且严禁接近一切有关‘月’系统的文献,正统给出的理由是:担心受术者产生心理阴影从而影响‘月’系统发挥。”女人淡笑,“就像把宝藏图纹在后背,只有别人才能亲眼去看到,‘月’只是带着宝藏的会走的宝藏图罢了。”
恺撒只是盯着她,大概意思就是他不相信。
“好吧,我的确有‘月’计划的蓝图,不过得之不易,可是自我解剖后一寸一寸地拓印,一点一点地拆分得到的。”女人露出了一个美艳又瘆人的笑容,她的容貌她的笑容都是那么的标准,但就是给人一种骨头里发冷的凉意。
恺撒目光逐渐深邃,觉得话题已经到了沸腾的阈值,可忽然一瞬之间,女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抬手打了个慵懒的哈欠,侧身摆了摆手,“乏了。”
她躺回了床榻,裹了裹身上的绫罗绸缎,猫一样蜷缩起来,但太过修长的身段让她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脚颈子在外面,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豆蔻脚趾蜷在一起舒服地抓着柔软的床单。
恺撒看着已经下达了逐客令的女人,久久无言,最终叹了口气,“你就有这么怕正统吗?”
“小孩子别乱说话,今天我只是心情好,再加上没睡醒,不大想和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计较,要不然你在带着那张图纸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死了。”女人摆了摆手相当不耐烦地开始赶人了,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做这笔“权与力”的交易,她对力量不感兴趣,亦如她所说的一样,死人是不会对活人的财富起半点意思的。
能愿意见恺撒·加图索一面,大概只是作为“女人”本身的好奇,可能是好奇早有传言加图索家族指定的小种马拥有着超过其父亲,欧洲混血种世界最大的种马庞贝·加图索的容貌和气质。也可能是好奇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为何要费尽心思与正统作对。无论是哪种好奇,她现在见了恺撒一面,那份好奇心已经消失了,随后涌上来的自然是乏味。
“所以是拒绝吗?”恺撒轻声问。
“是啊,我拒绝。”女人说,“终究说来,‘月’系统和‘尼伯龙根计划’就算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一体的,他们互为对称,是一张完整的拼图。可将拼图拼凑起来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的,加图索家族拥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可我没有,我也对完整的炼金系统不感兴趣。”
“因为你曾经失败过,‘牧月’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身空的躯壳,再强大的炼金术也无法铭刻在废人的身上。”恺撒说。
“激将法没有用,就算你第三次叫我‘牧月’也没有用,因为就如你所说的一样,你也知道‘牧月’已经死了,你认同了这个事实自然就没法再冒犯到我。”女人懒散地说道,“‘月’系统和‘尼伯龙根计划’的融合?亏你想得出来,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不是拥有两张设计图拍拍脑袋就能合成的游戏道具,我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弗拉梅尔和正统里的几个活化石以外还有多少人能做到,就算是加图索家族,想要完成这个工作,也得大概...十年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