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下午二人荒唐了太久,在临近傍晚时二人终于偃旗息鼓,简单分开收拾了下,草草地做了些饭填了肚子便上床歇息了。
甘范一开始还在床头看书,芮可儿却是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这晚,芮可儿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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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霖仙宗山门巍峨,如今仅剩些许残垣断壁,比起之前更加不堪。
唯一有所长进的是这千里之内不再是之前茫茫焦土的模样,反倒是一副绿草如茵郁郁青青的景象。
黑发红瞳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色法袍,缓缓地行走于树林之中,天上灼热的日光与林间青紫的瘴气竟同有了意识般纷纷避让。
许久,红瞳女子越过诸多破碎的巨石走到一座拦腰截断的巨峰之下,眼底流露出一丝诧异,抬头向上望去。
朱霖仙宗这主峰,怎会被破坏成这般?
红瞳女子心念微动,周遭树林的枝丫发出轻微淅沥之声,下一瞬,以巨峰为中心方圆半里内传出阵阵地鸣,无数巨大的石块及碎岩浮土皆冲天而起,直奔那半截山峰而去。
芮可儿伸出左手,微微一翻,方圆十里内的天空尽被雨云覆盖,而后玉手轻覆,向下一压,瓢泼大雨伴随着无尽惊雷顷刻而下,将这周遭所有痕迹尽数掩去。
翻云覆雨,自是圣人才有的天威,在这漫天雷光下,倒是映得女子左眼下的那颗泪痣万分清晰。
须臾间,朱霖仙宗主峰周边存在了不知几千上万年的碎石尽数消失,只留下一片雷击后的焦土,那半截的主峰此刻竟已恢复原样,除开那光秃秃的上半截山体,与芮可儿记忆中并无二致。
芮可儿凌空而起,飞至记忆中山腰的道场。她自小便在这与道绫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更是在此一朝悟道踏入礼成,自此修为突飞猛进,成为仙宗圣女。
也许是触景生情,芮可儿的眼中似有点点水雾腾起,她不知这梦为何如此真实,想来或许是自己心底对此地仍有怀恋,才致夜间竟做出此等真实又荒诞的梦境。
她款款而行,不再凌空飞度,当她走到那雕栏玉砌的观景台时,忽然被一处破损的栏杆所吸引,径直走了过去。
这观景台乃是整块青玉磨制而成,边缘立有九方玉栏,上雕鱼跃龙门之图,柱顶则对应其间,亦刻九枚龙首于此,但现在观来,其中竟有一颗龙首残损,观其断口,似撞击所致。
芮可儿忽然想起,似乎是自己许久之前梦到师尊之时,飞来过程中带起的劲风吹毁了这颗龙首。
想到这里,芮可儿有些恍惚,梦中之事,岂能如此严谨?倒不像自己平日梦中那无谓之事,前后不搭又毫无逻辑。
芮可儿一只纤手轻抚玉栏断茬之处,那双朱红的眸子向前扫去,见到了诸多熟悉之物。
道绫最喜欢的棋盘,自己幼时常常玩耍的一片石林,最后是那已然朽坏到形状不辨的大殿,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芮可儿轻声一叹,周身的灵力缓缓外放,以自己为中心,一道蓝色的灵力扩散而开,所到之处竟是焦土生芽细木成材,身后边那颗破损的龙头凭空汇聚,两息后竟如同从未损坏般恢复如新。
不止于此,远处破损的棋盘,歪斜的石林以及朽塌的大殿,均在这丝灵力之下重新构建,恢复成了她记忆中的样子。
芮可儿眺望山巅又转身看向山脚,方才惊雷造成的焦土早已绿草如茵,巨木丛生。
即便这片天地间对这座山峰的记忆早已被时间抹平,但立圣境虚言成真的力量,却能将它们从这片空间再度唤出。
芮可儿行至大殿之前,殿内烛光闪动,竟与自己的记忆一般无二。
她在殿前微微颔首,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踏入其中,于殿中静立。
芮可儿看向那星星烛光中一个个熟悉的牌位,自最高之位至最后一行的乾月道尊,二十六位先宗主的牌位尽数于此。芮可儿向身后伸手,殿外一株粗大的楠木登时破碎,唯有树芯那一尺见方的良材飞入手中,芮可儿拔下天阙龙环剑所化发髻,注入灵力认真地雕刻起来。
不久,一座刻着“先师道绫之位”的牌位便被渡到了乾月道尊牌位一旁,芮可儿朝着牌位拜了三下,而后轻拂袖口,打出三道灵气,以一道护住道绫与乾月的牌位,另外两道化作长明之光日夜陪伴着师父与师丈。
她立在殿中许久,而后行礼飞出殿外,悬于主峰上空。
这片天地与之前决然不同,拥有诸多强者的朱霖仙宗岂会悄无声息地覆灭?方圆千里仙宗旧址之内,竟也无一生灵的痕迹,就如同被遗忘在此一般。
思虑良久,芮可儿蓦然一笑,这不过是个梦境,自己为何要如此较真?
她欲飞往别处看看,权当自己故地重游,指不定在梦中还能发现不少有趣的东西。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即在于心念一动,天地协力,大有时来天地皆同力之感。芮可儿下一瞬便消失在主峰上空,蓦然出现在山门之前,她黛眉微皱,似乎想起什么一般,下一瞬再次回到主峰道场的观景台上,右手比出一個剑指,在这偌大青玉之上寻一小方刻上了一个小小的“甘”字。
“师父,既是在梦中,也容得可儿任性这一次,”芮可儿遥望大殿之内,双眸之中波光流转又再次看向这方青玉石台暗念:“若是梦境则一切皆好,如若不是......须得早作打算。”
芮可儿心想,只要甘范不在身边,她还是愿意多动脑子的,谁让那人总给自己挖坑,倒真能看出来现世人的狡猾。
想到甘范,芮可儿面上不禁显露一丝笑意,但她很快控制好心绪,再次闪回山门之上。
看着斑驳破碎的山门,芮可儿忽然想起似乎之前天阙龙环剑尚在此处,只得散出周身灵力探索,可所过之处,皆未发现天阙龙环剑的痕迹。
芮可儿微微皱眉,取下自己发髻上的朱红发簪,右手向内灌注些许灵气,顿时那枚朱红发簪腾跃而起,转瞬间化为一柄赤龙衔环状短剑悬于旁侧。
芮可儿以持刀之势持住剑柄,令自己的灵力同天阙龙环剑的气息一并铺开,两息之后,她蓦然睁开那对朱红的眸子看向山门东向,那柄残剑竟自两千四百里开外回应了她。
要知道两千四百里换算到现代是有一千二百公里的,恰恰是哏都到魔都的直线距离。
自然芮可儿心中是没有这般形象具体的概念的,在这方修士的世界,距离代表的意义常常十分鲜明,毕竟凡人一生几乎不会离开出生之地周边百里,而修士则凭借着长久的寿元与惊人的移动能力游览整片天下。
仅仅靠距离,也只能推断出这与修士有关,毕竟如果是凡人,土里刨食都已那般艰难,谁又会带着一柄断剑背井离乡呢?
想到这里,芮可儿不禁愣了一下,这里可是梦境,哪有那么多理由与逻辑,无非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暗想自己这脑子在家用不着,梦里却要用冒烟了,在梦里与自己斗智斗勇,也着实可笑了些。
既然这般,那不若稍微冒险一下?
芮可儿念头一起,旋而阖上了一双美目,手持天阙龙环剑仔细感应方才传来气息的方向。两息后,她周身倏尔散发白光,整个人仿佛破碎成为点点星光自山门飘落。
斑斑星点所落之地,皆长出一株通体纯白的小草,匆忙看过,竟有上百之数。
此刻,距离朱霖仙宗旧址千里之外的白家祠堂,莹莹烛火于木质大殿内摇曳飘转,明黄色的幕帘挽在朱红色的梁柱之上,诸多青瓦巨屋鳞次栉比,在日光之下反射着耀目的白光,无数子弟在外围逡巡环绕,大有警戒之势。
方才祠堂内供奉的朱红断剑散发出一阵波动,让白家上下皆是惊疑不已,急忙派人围住祠堂加强巡视,避免发生意外。
祠堂正殿,半柄朱红断剑被供奉在朱漆长案上,与之并列的则是一对异色耳环,一金一墨,灵气艳艳,竟隐约有压过断剑之势。
空旷的大殿正中星点闪烁,四周灵气汇聚而来,一瞬之间凝聚成一人高的纯白裂隙,芮可儿自裂隙中款款而下,离地半尺悬于空中,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她的目光被那天阙龙环剑与金色耳环后的诸多灵位吸引。
白青、白临安、白素、白七七......白梦荔!
白梦荔此人芮可儿是知晓的,那是与自己师尊道绫仙君齐名的女修,以绝顶天资破入通神境而成为天下仅有的数位女性仙君中的一人。
“大周白家?”她一阵恍惚,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当时甘范与她说的,自己可能是大周皇朝白家的血脉?
她急忙向下看去,却发现白梦荔的灵位排在诸多灵位中位,远不是最近一代的白家先祖。
芮可儿黛眉微蹙,自下而上数去,白梦荔竟与最新的灵位差了九层之多。
九代人,还是修仙家族的九代人,那这方天地,究竟比起自己那时过去了多久?怪不得朱霖仙宗山门破碎了无人烟,原来竟已过去这般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