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借了两条狼狗给许晓。
许晓便牵着狗,与衙役们火速赶往城西码头,抓捕朱威家的恶婆,搜寻被拐卖的妇孺。
宋澈则在坊间静候佳音。
一个时辰后,子夜将至。
许晓亲自牵着狼狗返还云水坊。
“我家的神犬,表现得如何?”宋澈撸着狗头问。
许晓说道:“能到码头上去卖苦力的,多数还是养家的老实汉子,洪氏兄弟被抓,树倒猢狲散,我连刀都未拔,便有人交代了个明白。”
“找着几个妇孺?”宋澈问道。
许晓语气不乏沉重:“七个女人,六个孩子,被囚在一艘货船底仓内,找到她们时,个个衣不遮体,都快被吓傻了……”
“至少他们重获了自由,”宋澈又问:“朱家那几个恶婆也抓着了?”
“一锅端。”
“很好,接下来带着所有妇孺,到衙门里击鼓鸣冤,咱今夜便将这些恶人给办了。”
“这么说来,你搞定周大人了?”
“马上便去搞定他。”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宋澈包了三千两白银,同许晓驱车前往衙门。
马车内。
“对了许都头,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当差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宋澈问道。
许晓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笑道:“突然想起了,便随口问了。”
许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个数:“三千文……”
“你一个都头,月俸才三两啊?我家作坊里织布的女红都比你高,呃……”话说完了,宋澈才意识不太好,“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啊……”
许晓板着脸,轻哼道:“有钱又如何?你若是犯罪作恶,我一样会抓你。”
都头一职,换到现代,怎么也得是个警局局长,他若真想捞钱,简直信手拈来。
譬如宋澈肩上扛着的这三千两白银,便是为那些懂得捞钱之人所准备的。
许晓盯着宋澈肩上胀鼓鼓的包袱,问道:“你打算去贿赂周大人?”
宋澈说道:“给银子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非要以‘贿赂’二字来命名?”
许晓说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周大人骨子里是想做清官的。”
宋澈怎能不明白
做不做清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每个当官的都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个清官。故此,如何在不破坏他清正廉洁的形象同时,还能将钱送出去,并叫他理所应当地接受,这可是门很深的技术活儿,美曰其名则为“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是个褒贬不一的词,褒义的是处事圆润,贬义的是随波逐流。
宋澈总认为,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处江湖而远江湖,才是真正的为人之道。
“许都头,你成亲了么?”宋澈笑问。
许晓这类人,往往都是武力高,情商低,错便是错,对便是对,这类人都很“单纯”,也非常“可爱”,没有太多心眼儿,很适合交朋友。
瞧许晓模样,大概二十五六,收入虽次了些,可职业不赖,长得也阳刚威武,应该很受女人欢迎才对。
谁知许晓淡淡一句:“我对女人没兴趣。”
宋澈虎躯一震,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屁股,古代断袖之癖者,其实也不占少数。
许晓斜了宋澈一眼,“我对男人也没兴趣。”
宋澈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人生在世,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譬如我便喜欢钱,”他晃了晃肩上包裹,元宝对对碰,哗啦啦地响,“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许晓目光深远,望着窗外街景,许久才说道:“我乃一介武夫,欲行善却能力不足,只能多抓坏人,因为我一直相信,世上只要少一个坏人,便会多出来十个好人,也许多二十个也说不定。”
宋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多余了,只得暗自苦笑,相比于这位单纯的都头,自己喜欢钱这事儿,实在太庸俗了。
闲谈之间,衙门到了。
左侧为公堂,右侧为府宅。
宋澈在府宅前下了马车,与许晓嘱咐了一句:“两刻钟后,你带着被拐卖的女人与孩子击鼓鸣冤,洪氏兄弟今夜必定难逃死罪。”
许晓点点头,随马车前往公堂。
宋澈来到宅门前,扣响了门环。
隔了一会儿,宅门敞开一条缝,家丁揉着睡眼,打着哈欠:“谁啊?大半夜来敲门。”
宋澈说道:“我是城北沈家的女婿宋澈,有要事找周大人,劳烦小哥通告一声。”
家丁一听是沈家来人,态度恭敬了不少,却道:“眼下三更都过了,老爷早已安寝,宋姑爷不如明日再来?”
“可有些事儿,恰好要午夜来办才行,”宋澈说着,从袖中取出二三两碎银塞进家丁手中:“麻烦小哥了,通告一声即可。”
家丁自是见好便收,“那我可只通告一声儿啊,若老爷他起不了床,您只能明日再来了。”说罢,带上了宅门。
半刻钟后。
宅门缓缓敞开半扇,家丁有礼:“老爷听是沈家姑爷造访,即刻便起床更了衣,宋姑爷请随我移步客堂。”
宋澈欣然入府,随家丁前往。
堂内小盏烛火,亮有微光,一名身形消瘦的花甲老人,仅披了件外套,独坐高堂,颇有风姿。
“晚生宋澈,参见周大人,午夜打搅,还请见谅。”宋澈鞠躬拜堂。
“哦?你便是近来赫赫有名的沈家赘婿?”周近春以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澈。
宋澈说道:“晚生不过是会做点小生意罢了,此次造访,也是来与来周大人做生意的。”
周近春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宋澈脱下包袱,搁上茶几,缓缓拨开,是一锭锭雪花白银,再察言观色——周近春见了银子,老眼瞬间发光。
瞧这贪婪的眼神,宋澈便知今夜事必成。
“宋姑爷这是何意?”周近春收回目光,故作矜持。
宋澈拘礼道:“洪氏兄弟,拉帮结派,垄断码头生意,贩卖女人与小孩,前日还掳我掌柜,纵火烧我作坊,更扬言取我性命……今夜晚生前来,恳请周大人治其死罪,为苏州城除害!”
周近春板下脸,声音渐冷:“若洪氏兄弟真数罪如此,本官自会照大梁律例将之法办,你半夜来送钱行贿,是想叫本官晚节不保么?”
“恰恰相反!”宋澈说道:“周大人年过花甲,再不久便可不受案牍劳累,归家安享晚年——洪氏兄弟在苏州城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若周大人能在致仕前为苏州除害,必深受百姓之爱戴,清名永垂于竹帛之间,”
言语至此,宋澈又将银两向前推了推,“大人莫要误会了,这三千两银子,绝非贿赂之意,而是个人捐赠。”
周近春抚须,嘴角渐有笑意。
宋澈又道:“大梁王朝烽火四起,地方所征收的赋税全数充盈国库,致使地方财政不足,连衙役都不能多招,以至于在面对洪氏兄弟这种人多势众的地头蛇时无可奈何;
家父常常教导,商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沈家作为苏州富商,于情于理也该为苏州除恶尽一份绵薄之力;
然商人终究是商人,有财无权,难以与罪恶抗衡,故此通过募捐此银,为官府解决财政窘迫,协助官府清扫罪恶!”
周近春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摁住了银子,叹道:“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道:“好吧,既是如此,那这笔捐银我便收下了,只是——”
他又话锋一转:“洪氏兄弟聚众码头,势力甚广,除非调遣城防军,否则难以制度他们。”
宋澈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在您睡梦之间,我便已设计,与许都头一起将洪氏兄弟抓获,如今他们已被关在衙门大牢等候发落,”
他又与周近春深鞠了一躬,“在此,我还要与周大人道个歉,由于事态紧急,又怕打扰大人休息,未经过您的同意,便与许都头先斩后奏了。”
周近春摆手说道:“罢了,洪氏兄弟我早已有铲除之意,奈何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们既已将其抓捕归案,那明日上午便升堂,论罪定处吧。”
宋澈却道:“审判何须等到明日呢?洪氏兄弟盘踞苏州多年,手下有不少狂徒,耽搁越久越容易生变,因此晚生提议,今夜定罪,明日问斩。”
周近春微微皱眉:“纵使知其罪恶滔天,可审案也是得讲究证据——”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划破夜空。
周近春惊起:“何人在击鼓鸣冤?”
不一会儿,家丁急匆匆跑入客堂:“老爷,衙门外来了好一群女人与小孩,说是要状告洪氏兄弟与朱威一家,各个衣衫褴褛,泣泪击鼓,叫人看得……看得好不揪心呐!”
周近春先是一愣,即刻会意瞥向宋澈。
宋澈拘礼笑道:“周大人,人证物证,俱已到齐,您受累走个过场?”
“噫!汝之人才,苏州之幸矣!”周近春不禁赞叹,高声招呼:
“来人,宽衣,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