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满天的星星在闪烁,他努力的寻找,星星中最耀眼的月亮,那怕是北斗星辰,他可以知道自己的方位,他可以找到家,他想妈妈了。
起雾了,什么也看不到了,头壳开始剧烈的疼痛,他咬着嘴唇,他不想睡着,他怕孤独,他怕失去他相守的家,他动动胳膊,想伸手抓那棵在风中摇晃的树,树越来越远,一下就没了。
他想喊,声音在嗓门里,他感到干渴,眼前出现了五彩的光环,愈来愈亮,那是怀中的七彩珠,斑斓无比的照透了他的眼睛:“儿啊,你终于醒了!”一颗温热的水滴,滴在他的脸上。
一滴
又一滴,他感到那水是咸的,他太需要水了,他用舌头舐着。
“快,拿水来!”那是娘的声音。
一股清泉从山坡的蔓藤遮掩的石缝中淌下来,他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喝着,酣畅淋漓的喝着,从来没如此的需要他。
“郎君,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你的如意,我是你的娘子。”如意急急的喊。
他眼皮沿沉的,如贯注了铅。
“小舍,不能闭眼,把眼挣大,看准前方,准备射箭!”他听清了,这是白梅的呼喊。
“少爷,该起床了,红瑶替你准备柳枝,你快起来。”他看到了红瑶,朝他伸出了手,是想拉他起来,手冰凉的,手心有些温暖,他把手递了上去。
“快,先把他扶正!”娘的声音短促有力。
他的头仰起了,头上蒙着厚厚的纱布,还有着一股难闻的药草味,他记起了常熟那个疾风暴雨的下午,他记起了成片倒下的棉田,他问道:“那个大伯呢?”
“人家好好的,就你晕陪睡了三天,以为你活不过来了。”这明显是况钟的声音。
眼前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多,小舍道:“这是在那?”
“夷亭,你出生的地方。”娘拿来了一张他画的画:飞檐翘角的西楼,蜿蜒起伏的长廊,芭蕉,紫薇,牡丹,假山石,一对廊下执手相望的新人。
小舍长长的叹了口气。
蹇义道:“幸亏苏州府的快马神速,我带着王太医感到,要不你这小子,准是命陨常熟了。”
王太医道:“张詹事命硬,那个梁上的铁钉正中命门不死,一定是阎王和判官喝糊涂忘了签收,发回原址了。”
小舍想笑,那要命的位置牵着疼,他笑不出来,咧嘴道:“承蒙蹇大人,王太医厚爱,再给了小舍一次生存的机会,我又回来了。”手中的七彩珠,没刚才那么炽热了。
蹇义道:“我和王太医马上回南京了,你在这里再静养几日,稳定了再说。”
王太医嘱咐道:“调理的药,我都给你准备了,别忘了准时服用,另外只能躺着,不能动作,等伤口愈合了再说。”
小舍下意识的摸了下疼痛的地方:“伤口大吗?”
“寸把宽,还好,那铁钉斜刺的,扎破了头骨,但不深。”
蹇义带着黄钟和王太医走了。
临行时,黄钟握着小舍的手道:“尽在不言中。”
小舍明白黄钟的心底,他是个心有百姓的人。
如意和红瑶也搭着蹇义的船回南京了,家里有三个孩子一个工坊,一个女人是顾不来的。
白梅道:“王太医有本事,没来时,苏州府的人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快马通知我们了理后事,来的路上还商量买什么棺木,还商量什么去向公公报噩耗。”
张王氏递了一小碗鸡汤上来,用调羹在嘴边试了试,喂到他嘴里:“娘可不能没你,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你娘可不能全遇到。”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白梅用手绢替她擦掉眼泪,从她手里要过鸡汤:“婆婆,你去躺会,三天没合眼了。”
张王氏去了自已的房间,小舍道:“这些被毯那来的,我没见过,好像是新的。”
“是你救的大伯送来的,他说,这是他家棉田的棉花织的,活着给你暖身,死了就当裹尸布,说什么也要贴着你。”
“说来和他也有缘分,那次去常熟前,我在玄妙观碰见他,我说,你做的鸡好吃,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他说现在他岁数大了,把技术教会了儿子,他只管守棉田,你说下雨天,我还会去找他。”
“黄钟大人说了,你是心里想着棉花口,担心下雨他们劝你别去,所以说吃叫花鸡,别人不敢挡你,怕以后报复。”
“这帮孬种,肯定以前吃过亏,我张小舍是那种人吗,他们想多了!”
小舍喝完了鸡汤,把毯子移开些,拍拍床铺,示意白梅也躺会,因为看见白梅不停的打着哈欠,一定也是守了三天三夜了。
白梅衣也没脱,一挨枕头便打起了呼噜。
小舍想把枕头放放平,手碰到几个冰冰凉沉甸甸的东西:“是银锭,谁放的?”他拿一锭放手上细看,上面用錾子錾刻了南京亿丰银楼,永乐十年,蹇记的字号,虽然那蹇字少胳膊少腿的,但还是猜得出。小舍心一暖,数一数有三锭。他便又塞到枕下。
他头有些晕,听着白梅的均匀有节奏的呼吸声,他也想睡了,突然听见门外轻轻,又有节奏的敲门声:“张家有人吗?”
小舍觉得这声音熟,听过,但猜不出是谁。
“张王氏,我是张历生。”
“爹爹回来了!”小舍不敢相信,以为又是在梦中。
“开门啊,我张历生回来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小舍确定没猜错,急忙捅了捅睡得你猪的白梅:“快,快,我爹回来了。”
白梅惊醒了,抹了一下流到下巴的口水,疑惑的看着小舍。
“踢塌踢塌”张王氏拖着木屐出去了,门口听到她平静的声音:“历生,你怎么回来了?”
门口一片寂静,门关了,木屐声进来了。
张王氏道:“小舍头砸破了,在房里躺着。”
张历生干咳了一声,白梅立马迎了上去:“公公,回来了。”
“这小家伙怎么啦?”张历生似乎压抑着情绪,黑漆漆的屋里,小舍见父亲双手放在身后,身体挺得直直的朝他走来,便硬挺着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