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誓要挽留张居正不让致仕的决心,让京城里的官员,既有位高权重的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都在发昏章里翻筋斗为张居正祈福。
常言道福至心灵,祸来神昧。京城里混官面儿的人,到此时已不是探究祸福灾咎的事,他们要的是这种足以表现衷心的形式。
很快,这股子祈福风吹到了留都南京。
留都南京的官员虽然多是清流担任闲职,但也忌惮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更怕一心想往上爬的小人打小报告。
所以,留都的官员也都一窝蜂地照搬北京的模式,或独自出资或凑份子为张居正祈福禳灾。
这样本来清净无为的街市,突然间变得躁动起来。
点缀在钟山后湖乡间流水的那些个清凉寺、永庆寺、鸡鸣寺、金陵寺、报恩寺、天界寺、卢龙观等等,到处都起了法杖鼓吹,香灯咒语……朝朝暮暮之间,满街上跑的都是为张居正祈福的轿马。
只不知到底有几个真心的。
两京的官员如此,各个地方上的高官又岂肯落后?
先是通邑大都,后来蔓延到边鄙小镇,无不建立道场。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一时间,秦、晋、楚、豫、浙、赣、滇、黔等,全国各地的奏表驰传进京,十有八九都是向张居正问安的。
然而,佛翕上的酒果之献虽然堆得满满的,却似乎并未能给张居正带来好福气。
张居正依然感觉身体欠安,半月之后,又一道请辞奏疏《再恳生还疏》的正本和副本分别送到李太后和万历皇帝的手里。
李太后那里是冯保送的。
万历皇帝那里是张鲸送的。
冯保送来时,李太后怕情难自控,依然不敢自己看,让冯保给她念。《再恳生还疏》比《乞骸归里疏》写得更加哀切。
疏文是这样写的:
臣昨奉圣旨:“朕久不见卿,朝夕殊念,方计日待出,如何遽有此奏?朕览之,心神不宁,仍准假在家调理。”缕缕之衷,未回天听;忧愁抑郁,病势不减,臣活于世全赖精神鼓舞,如今感觉精力衰竭,强留京师,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将焉用之?又有何意义?倘有如一日溘先朝露,将使臣有客死之痛,陛下亦亏保终之仁,此臣之所以哀鸣而不能已于言也。伏望娘娘、陛下怜臣十年尽瘁之苦,早赐骸骨,生还乡里,臣实恐客死他乡,如不即死,将来效用,尚有日也。
李太后听完,沉默了良久,然后才问:“冯公公,这是张先生第几道乞休的奏本?”
“第四道。”
李太后若有所思,沉吟说道:“只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就写了四道奏本,而且一道比一道哀切心急。张先生在这道奏本里,说他害怕客死他乡,叫人听了,心里委实难过。”
冯保琢磨李太后的心思,难过肯定难过,但此时更多的恐怕是惶恐,若张居正离开京师,李太后就失去了精神支柱。
李太后接着又道:“天下文武百官,有多少人都在为他祈福,怎的就不能痊愈呢?而且镠儿不是也让胡太医给他动过手术吗?难道手术效果不明显?镠儿,你说。”
朱翊镠正静心聆听,见李太后焦灼的目光忽然投向他,身子不由得一激灵,忙回道:“娘,或许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吧……”
李太后抢道:“娘是问你,手术到底起到作用没有?”
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手术作用肯定是有的,但孩儿只怕张先生经历病痛之后,无异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他不再对政治抱有之前那多激情,加上张先生思乡心切,害怕客死他乡,所以张先生此时最想回乡而非留京。”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李太后焦急地道。
“待孩儿先代娘去张大学士府瞧瞧,与张先生叙叙,再做打算吧。”
李太后稍一沉吟,原本是极力反对朱翊镠接近张居正的,但此时着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点点头回道:“这样也好,那镠儿去,尽量挽留张先生。”
朱翊镠道:“娘,孩儿倒是觉得此时应该尊重张先生的想法,否则他心难安,对身体康复极为不利。”
“哎,镠儿先去!”
“好!”朱翊镠又冲冯保挤了挤眼,“伴伴,你随我一道吧。”
冯保看了李太后一眼,见李太后不作声,也没什么反应,便跟着朱翊镠去了。
刚一出慈宁宫,朱翊镠便急着对冯保说道:“伴伴,你赶紧去皇兄那儿一趟,让他暂时不要将张先生这道《再恳生还疏》刊登邸报。”
冯保一愣,问道:“潞王爷,娘娘这回并没有指示万岁爷刊登啊。”
“你照我的指示去做就是了,就说是,是娘不让他刊登的。”朱翊镠本想说他自己,可想了想,还是觉得借助李太后的威风好使。
“知道了,潞王爷。”经历过几件大事后,冯保现在对朱翊镠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与信任。
既然朱翊镠那么急促,那他也就不再追问,直奔乾清宫而去。
朱翊镠则一个人去了张大学士府。
李太后在慈宁宫心神不宁地等候他的消息。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朱翊镠回来了。
“镠儿,张先生怎么样?”李太后火急火燎地问道。
朱翊镠将已经想好的答案娓娓道来:“娘,正所谓越鸟南栖,千岁鹤归,狐死首丘,张先生经历一番病痛后,还是思念家乡,所以希望娘和皇兄放他回乡修养一阵子,待痊愈后再进京报效朝廷。”
“那首辅的位子呢?”
“娘,张先生说想退位让贤,但孩儿估计非娘亲所愿,所以接竭力劝止,最后张先生不得已说可以像眼下一样保留首辅的职位,仍由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
李太后陷入沉思,忽然抬眸说道:“那就像当年夺情一样,准许张先生三个月的假期回乡一趟。”
朱翊镠摇头:“娘,三个月时间肯定不够,当年张先生身体好,可以路上来回颠簸,可现在张先生大病未愈,途中必须缓缓徐行,一来一回三个月时间哪够啊?”
李太后紧蹙眉头,担忧地道:“可如果回乡时间太久,待张先生再回京,那他的影响力势必大大下降,朝局风云变幻,怕是另一番天地了呀!张先生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吗?还是说他已经打定了退休的主意,保留首辅的位子也只是为了缓和眼下的局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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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了,能不能求两张票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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