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于嘉靖二十六年会试考中进士之后,父以子贵,张居正的已故父亲张文明便携家带口搬进城里住了。
隆庆元年,即公元1567年,张居正被晋封为东阁大学士,并进入内阁担任阁臣,同时兼任吏部左侍郎。
随后不久,又迁建极殿大学士,主管兵部。这一下子张居正身价陡涨,拍他父亲张文明马屁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在众多地方官员的热心筹划与帮衬之下,加上张居正又从北京带了些银钱回来,几头一凑,张文明盘下了荆州城东门大街上的辽王府。
说到荆州城的辽王,与张居正张家的渊源可就深了。
话说太祖洪武皇帝于洪武十一年封他的第十五子朱值为卫王,二十六年又改封辽王。起初辽王府在广宁,即今辽宁省北镇县。后建文年间,辽王渡海南归,改封荆州。
辽王朱宪,是辽简王朱植的六世孙,也就是第七代辽王。
朱宪与张居正同年,第六代辽庄王朱致格死得早,朱宪主要有王妃毛氏来教育。由于张居正的祖父张镇是辽王府的护卫,这样张居正便与辽王府产生了关系。
张居正十三岁那年考中了秀才,而朱宪却整天放荡不羁无所事事,毛妃便教育他:“你这样不上进,总有一天会被张居正牵着鼻子走呀!”
朱宪感到愤恨,但还是与张居正成为结识,有了友谊。可友谊的背后隐藏着仇恨。
当然,一件小事不可能让还是孩子的辽王朱宪产生如此大的恨意。恐怕是朱宪活在“别人家的孩子”的阴影里的缘故吧。毛妃恐怕没少拿张居正来和他比较,总刺激他。
三年之后,也就是张居正十六岁那年,他高中举人。
这一年,辽王把张居正祖父张镇召进府里,赐他酒喝。张镇看到孙儿高中举人,辽王又赐酒,他非常高兴,开怀畅饮。可是,这一杯接着一杯,他实在喝不下去了,辽王还让他喝,最后张镇竟然是遗憾地醉死了。
张镇非常看好他这个孙子张居正。
张镇的醉死,到底对张居正产生了多大的影响还不好说。因为张居正是个城府极深善忍之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张居正当政执掌内阁时,一直主张严管宗室,他称宗室骄恣,甚至直言:“今有一二宗藩,不思师法祖训,制节谨度,以承天休,而舍侯王之尊,竞求真人之号,招集方术逋逃之人,惑民耳目。”
这话不知是否暗指辽王朱宪。
张居正在三十岁时,因为愤恨时局有过告病回乡的经历。
在那段非常难得的自由与清净日子里,张居正与辽王还有过一段相处的时光——表面上看倒是十分的亲密。
在此期间,张居正陪着辽王唱和催句,做酸秀才的诗,着实委屈。但张居正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忍耐力,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苦闷的情绪。
可这并不代表张居正甘心这样,他所作的一篇墓志铭称辽王“英敏聪达,才智绝人”。
还朝后他又写一篇文章指出“王聪敏辨给而嗜利刻害,及长,多不法,常出数百里外游戏,有司莫敢指”,列举辽王的不法事。
从前后不一致的评价中,可以大致看出张居正的心态。
到隆庆元年,张居正恰好得势,而辽王却遭受弹劾要求削去真人名号。隆庆二年又被弹劾十三大罪。
万历皇帝派刑部彻查,辽王慌了,做了一件错事,竟树起一面大旗“诉冤之纛”。结果被仇人盯上,直接弹劾辽王朱宪造反。彻查的官员洪朝选一看就明白了,他复奏时提到了辽王的暴***酗,但绝口不提造反。
因为辽王真的没想过要造反。
即便如此,辽王朱宪最后还是被废为庶人,辽王也不设了。
这件事之后,朝野议论纷纷,纷纷指责张居正。
都知道张居正与辽王朱宪的关系非同一般,可张居正身在内阁,为什么不为辽王说一两句话呢?
流言说是张居正羡慕辽王家产,因为洪朝选没有说辽王造反,结果遭到张居正的陷害。当然这些都无法考证。
不过,相信杀害自己的祖父,没有几个人会轻易得过去的。
后来的,也就是接下来尚未发生的历史:张居正被万历皇帝清算,以致身败名裂。朱宪的妃子王氏还在,便替御史羊可立诉冤,指证张居正公报私仇,因此成为张居正抄家的张本。
似乎很难看到张居正与朱宪之间友谊的基础是什么。
确实,辽王有显赫的地位,而张居正的祖父只是其护卫;后来,张居正发家了,地位反转过来。
可他们两个的志趣完全不同,一个热衷于政治,渴望大有作为,而另一个只是纨绔子弟。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甚瓜葛。
可能也是出于一种偶然,也许只是心中一时的愤恨,最后竟生出几十年的互相报复。
这就叫人生无常,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张居正的祖父张镇曾经是辽王府里的一名护卫,帮辽王守门守了十几年,没想到物换星移人事代谢,当年显赫不可一世的辽王沦为阶下囚;而他的护卫的长孙,却成了皇帝身边极度受宠的大学士。
从此,荆州城的辽王府就变成了荆州城的大学士府。
几个月前,张居正乞骸骨回归故里就是回到这里。
荆州城里的“张大学士府”要比北京城里的“张大学士府”恢宏有气派得多。
自张居正回籍的第一时间起,张大学士府就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当中。就像当初北京城里张大学士府一样,也是不让任何人随便进出的。
张居正病逝后,张大学士府的戒备仍然尚未解除。
因为万历皇帝将张居正的死定为国葬的规格,所以从张居正的死到入土安葬中间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北京工部需要特意派官员来为张居正督修坟墓。
万历皇帝有旨,为张居正举行下葬的仪式定在九月初。
这天薄暮时分,只见一艘小船从荆州城外的江津口慢悠悠地行驶过来。
虽然已刚过中秋,可江汉平原依然热气难耐,幸好下午下了一场骤雨,拂面的南风变得凉爽起来。
但见傍晚的霞光,洒落在荆江的江面之上,光与水的交相辉映之中,不禁让人心旷神怡。再加上几只缟素的江鸥蹁跹其中,更是让人觉得天地之悠悠生机之无限。
小船已靠近江津关的码头,但尚未着岸,便见一位少年从船身出来,走到船头,一副阔别已久的神情驻足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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