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太后笃信佛宗,所以她有捐赠甚至捐建寺庙的习惯。
漷县那个灵藏观音寺正是李太后捐建的,而且她将大内收藏的藤胎海潮观音送过去供奉,为表示对她的敬意,寺庙取名为灵藏观音寺。
取这个名字,除了李太后出资捐建的之外,还有一层意思:皇宫里的人都称誉李太后为“观音再世”。
而“灵藏观音寺”这个名字,当初正是冯保给取也是他给定下来的。
但当时张居正确实反对这一套。
张居正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觉得相信那些还不如相信自己管用。
李太后捐赠捐建寺庙,少数是自掏腰包,但多数还是朝廷出钱。
张居正当时便想了一个办法,鉴于万历皇帝年龄还小用钱的地方不多,所以将原本属于万历皇帝乾清宫的钱转到李太后慈宁宫。
这也是导致万历皇帝成亲后需要用钱的地方逐渐增多,而内帑却供应不足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是不是万历皇帝小时候做不得主,钱被头上三座大山控制得很紧的缘故,所以长大后养成贪婪的性子。这也是他抄张居正家的起因之一。
冥冥之中,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张居正在万历皇帝小的时候千方百计控制着不让万历皇帝多花钱。
待得张居正去世,万历皇帝却因为喜欢钱成为抄张居正家的一个诱因。
……
近黄昏,随着九声炮响,漷县灵藏观音寺到了。
大轿在寺庙门口稳稳停住。
早来的陈炬领着一帮内侍,还有灵藏观音寺的住持领着大小僧众,在寺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接驾。
万历皇帝本还打算下旨,让漷县衙门里的官员来迎接。
可两宫太后坚决不许,大肆招摇不说,若因为她们到来扰乱漷县平常的秩序,实非她们所愿。
所以一切都免了,不让官员来此,否则灵藏观音寺恐怕容纳不下。
两宫太后既然来到这里,为表虔诚肯定是要敬香礼的。
但这时候时间点不对,所以需要在灵藏观音寺停宿一宵,待明日一早敬完香再回京,刚好可以先见万历皇帝那替身一面,顺便瞅瞅、问问。
陈炬将万历皇帝的替身领来了。
但见那人身材偏瘦,个头不高,皮肤白皙,挺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看上去与万历还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骤然见到这些个大人物,那替身难免畏惧紧张,站在两宫太后面前竟禁不住浑身发抖。
李太后慈母心肠,让那替身不要局促站得更近一些。
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
“年永欢。”
“为啥叫这名字?”
“俺爹与娘这辈子很少有过欢乐,所以生下我便希望我永远欢乐。”
“他们为什么不欢乐呢?”
“因为穷。”
“哦,你父母还健在吧?”
“在。”
“那你成家了没有?”
“娶过媳妇儿的,但因为家里穷,媳妇儿生产时请不起医生,大出血致死。”
“哦。”李太后沉默片许,继而又问道,“那你现在没有续娶吗?”
“没。”
“为什么呢?”
“怕。”
“你父母都是种庄稼的吗?”
“嗯。”
“收成好不好?”李太后这话刚一问出口,便感觉是多此一问。
“不好,俺来的时候,地里正旱着。”
“哦。”李太后心头像被蛰了一下,想着自己十三岁跟随父亲逃荒,从漷县流落京城,如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回过漷县。
年永欢的出现,勾起她对故乡的怀念。所以李太后回忆地道:“的确,漷县这地方三年倒有两年旱,庄稼人日子不好过啊!永欢,能吃饱饭不?”
“能,能……”年永欢脸色绯红,一看就没撒过谎。
“说真话。”李太后鼓励道。
“吃,吃不饱。”年永欢声若蚊蝇。
“真是可怜,现在饿吗?”
“现在不饿,自被他们找到后,俺顿顿都吃得饱,而且吃得好。”
“你知道你将要做什么吗?”
“知道,俺是来替皇帝爷出家的。”
“你真心愿意吗?”
“当然愿意。”年永欢兴奋地道。
“为何愿意呢?”李太后盯问道,“当和尚并不好玩。”
“俺家穷,这辈子爹娘过得很苦,没有欢乐可言。”年永欢认真地说道,“而我这个儿子又没本事,不能很好地侍奉爹娘,让他们受尽了苦头,实为不孝。倘若真能替皇帝爷出家,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还有,咱全家就可以免差免赋,日子好过多了,何乐而不为?”
“那你以后就不想娶媳妇儿了?”
“俺之前的媳妇儿人很好,可惜最后被俺害了。媳妇儿死后俺发过誓,以后不会再娶了。俺只想好好孝敬爹娘,只是苦于无途,如今娘娘和皇帝爷恰好给俺这个机会,真是求之不得,俺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那你爹娘同意吗?”李太后又问。
“俺知道爹娘舍不得的。俺恨自己没用,没有能力很好地孝敬爹娘,而爹娘虽然没有在俺面前直说,可俺也知道他们同样自责没能让俺过上好日子,一生下来便是穷,穷了这些年都没有什么起色,若真能替皇帝爷出家,那一切都将改变,爹娘他们当然乐意,反正俺也不想再娶媳妇儿了。”
至此,李太后无话可说。更多的是感动中带着心酸,毕竟她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父亲先前是个泥瓦匠,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深知丁门小户过日子的不易与艰辛。
“姐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李太后扭头问陈太后。
“没。”陈太后摇头,看得出来,她对年永欢很是满意。
既然如此,李太后便让陈炬将年永欢先带下去休息,然后对灵藏观音寺的住持说道:“咱来这里只是为了接替僧回京,宫里来了这么多人,对寺中多有叨扰,还望师父海涵!”
住持双手合十,悠悠言道:“两宫太后娘娘的玉辇亲临,实乃敝寺之无上荣幸,日后必定香火旺盛。”
李太后敏锐地抓住话头,“怎么?师父这寺庙香火难道不旺盛吗?”
“这个……”住持方知刚才说漏嘴,这会儿不好圆回来了。
“师父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李太后追问道。虽然她已经不管事儿好久了,但此刻出宫肯定由她做主,所以曾经的劲头仿佛又找回来了。
她调整自己的坐姿,摆出一副定要问出个子午卯酉的架势来。
“太后娘娘,这个,这个老衲不好明言。”住持却为难地嗫嚅道,他只想敷衍过去,“时候不早,已经到了饭点儿,要不先在敝寺吃个便饭吧?”
不料李太后坚决地说道:“不行,越是不好明言,咱越是喜欢听,住持师父但说无妨,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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