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阳心中暗骂:“这老小子空自才艺惊人,却是个颟顸不醒的惫懒货,时局被他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他不觉得愧对祖宗,不觉得愧对天下黎民,心中念兹在兹的只是我那宝贝娘子,都还不如我张梦阳脑瓜儿圣明呢。”
想到此处,张梦阳心中忽地一动:“这老小子此去必是去找师师,我悄悄地在后面跟踪着他,说不定就能见着师师的面呢。知道了师师的居所何在,再要来此找她的话,可就轻松许多了。”
于是,他远远地跟在赵佶的后面,悄悄地往深处里走着。
走了一段距离,便在各处看到了不少穿盔戴甲的侍卫,数量虽不甚多,戒备也不怎么严谨,但他们的存在,还是在某种程度上彰显着皇家的威仪。
张梦阳晓得,在这处险恶的山势水势包围中的岛屿一角,外人根本无由想到此处有人居住,再加上有着刘广在大梁山中段的蓼儿洼盘踞着,将此处与宛子城远远地隔了开来,这地方可以说是万分地安全,只要刘广对赵佶足够地忠诚,这些侍卫基本上可以说形同虚设,他们跟随着这位太上皇躲在此处,不过是为了防备万一罢了。仟千仦哾
为了不打扰这些侍卫们,张梦阳飞身跳上树梢,借着松柏浓密的树冠的掩护,轻松地穿越了他们的警戒线,来到了禁地之内。
当他溜着树干轻轻地滑落下来的时候,展目朝四下里一瞧,只见这地方有着用山石铺就的平整干净的小径,有着在山石间有序地点缀着的梅花,杂草在此处被清理的一些儿也无,新起不久的洁白的围墙院落,和院落里屋宇廊庑的脊顶,在淡淡的雾气中隐约可见。
可那赵佶老小子跑哪儿去了?他躲到几座院落的哪一座里去了?
他没想到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赵佶就不见了踪影,找不到他就找不到师师,这可如何是好?
张梦阳左右看了看,也不见周围有什么宫女太监之类的在外伺候,想要抓一个人来问问都不可得。
他想了想,觉得道君皇帝应该居住在那所最大的院落里,如果能想办法儿进到那座院落里头,当能见着师师之面。
他绕到了那座院落最后一间屋子的后头,舌尖一顶上牙膛,“噌”地一下拔地而起,轻轻地落在了房檐之上。
他慢慢地爬上了屋脊,小心翼翼地朝下俯瞰,见这是一套前后五进的院落,两旁厢房廊庑齐备,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丫鬟和小厮服色的人物,在下面的穿堂和庭院里走动。
他不敢冒然下去,趴伏在屋顶上寻思对策。可他思来想去,觉得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论怎样小心地跃入院中都难免不会被人发现,唯一保险的办法儿,还是趁着夜深之时潜入探看,方能够保证万无一失。
他在房顶上趴了约摸有半个时辰,觉得时间实在是憋闷难熬,遂又从房后悄悄地溜了下来,转到僻静之处溜达了一阵,无聊至极,方才想到应该先回岸上告诉常希大一声,免得他在舢板上等得心焦。
打定主意,便想要沿着来路往回走,可刚转过身来,就看到树林之外的远处,一个白衣狐裘的女子飘飘若仙地扶着一个小丫鬟,正自朝这边缓缓地款步而来。
张梦阳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一颗心突突地跳得厉害,虽然距离尚远,但他却一眼就辩出了这女子正是自己以娘子相称的李师师,而走在她旁边的那个小丫鬟,却不是梅香是谁?
张梦阳喘息着按奈了下激动的情绪,又展目朝她们的周遭看了看,确定了只有她们两个再无旁人,就想要从林中抢出去与他们相见。
可才迈出了两步,想到师师几日前对自己那么冷冰冰地无情,火热而激动的心立马又如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说不出的伤心难过,已经迈出去的脚,遂又重新放了回来。
“她对我是那么地绝情,她以为我欺骗了她,带领金兵入侵中原想要夺取她陛下的江山,可我心里的苦衷她又怎能得知呢?我的解释她又全然不信,也许,只有我当场死在她的面前,把我的心生生地剜出来拿给她看,她才能相信我说的全都是真心之话吧!”
想到这里,他的鼻子一酸,眼眶都开始湿润起来了。
这时候,李师师和梅香两人已经走了过来,在林外青石板径旁的一株梅花树下停了下来。梅香笑向李师师说道:“娘娘你看,这株梅花与艮岳禁苑里的可多像,没想到在这梁山贼寇们的巢穴深处,也能开出这么好看的花儿来。”
李师师笑道:“你懂得什么,禁苑里的花草,都是从五湖四海搜求到的奇花异卉,那些个花卉本是在山野湖海间生长着的名种,集中到一起自是显得花团锦簇,若把它们分散到各个山海之间啊,行走之人想要与它们一遇,那可是需要天赐的缘分呢。”
梅香叹了口气道:“娘娘莫怪我多嘴,陛下对你是那么的宠爱,你对陛下也是十分地敬重,陛下如今已经退位为太上皇了,你莫如就此答应了陛下的请求,入宫与他相生相伴,既全了陛下对你的恩情,也使得娘娘你有一个好的归宿,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么?
梅香就是想不明白,陛下都跟你提起那么多次了,你都是以各种理由来搪塞于他,也亏得陛下那么好耐性,要是换做了我啊,早就一道圣旨把你收进宫里去了,看你答不答应,敢不答应的话直接拉出去打板子。”
听了梅香的话,李师师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笑道:“你个小丫头子懂得什么,要是咱陛下像你那么不讲理啊,就是有一百个李师师,也都还不够他收的呢。”
梅香也笑道:“你就是欺负咱陛下脾气好,故意惹得他拿你没办法儿,以此来吊他的胃口的,对么?”
李师师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也许吧。”她犹豫了一瞬又道:“香儿,等你再长大一点儿了,也许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对天底下所有的男人来说啊,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不如家花长。为什么会这样?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的。问题就在于这野花儿的香啊,能给男人以持久的新鲜感,倘若把这野花儿变作了家花,这份儿新鲜感也就即刻削减于无了。
陛下富有四海,被他选在身边的妃嫔们不管是相貌还是才艺,难道真个就没有胜得过我的?非也,就因为她们是被陛下养在深宫里的家花,无法带给陛下以足够的新鲜感,所以才会被我这么个青楼里的女子得了空子呢。若是我同意了陛下的请求,离了咱们得御香楼,混到他的深宫里去呀,只怕我也就成了他的家花了,对陛下而言,还能有什么新鲜感可言?你说对不对?
再就是啊,我若随他进宫,你自然也是要跟我一块儿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的,你这小丫头的一辈子,可能就永远得不着男人的滋润了,那可不就等于是把你的一生葬送在那里头了么?所以我不想要入宫去,除了为我个人着想,更多的还是为小丫头你打算的多一些呢!”
梅香嘻嘻笑道:“娘娘莫往我身上推,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不想入宫去,哪里是为了我着想了,分明是你如今的心里头,还装着另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