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上,
大雨倾盆,
远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也让运河上的楼船,如孤舟一般,在河上游荡。
司设监掌印杨公公阴沉着脸,站在楼船隔舱内,透着一丝窗户缝隙,看向外面的大雨,呢喃道;
“哎呀,这老天都发怒了,看来这一趟,杂家来的不是时候啊。”
“干爹,莫要胡思乱想,干爹来江南,那是江南的造化,要不是干爹之前护着他们,想来不知有多少官员的乌纱帽不保。”
身侧的干儿子,小桂子说完话,拿着一件披风,走到近前,把衣物披在干爹身上,而后立在身旁,回道。
“哼,也就是你忠心,杂家本想留在京城,想办法入司礼监,可惜啊,老祖宗不予,索性就重新回了江南,就是不知,江南那些人,还记不记得杂家的心善。”
杨公公好似是说给小桂子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苏州织造局可是天下一等的财神,掌握了它,就是捏住天下锦布的半壁江山,要不是因为如此,杨驰绝不会请缨出京城的,
虽说京城安稳,可是赵司暗地里动了御马监的人,协助杀了世家一个措手不及,他又在司礼监上书,京城豪商需要严惩,以至于那些豪商最后落得抄家流放的地步,弹劾他的奏折多如牛毛,今次离开,也就是躲一阵子,哎!
“干爹,看您这话说的,要不是您心善,说不得洛云侯的刀,又快了许多,不过,干爹,咱们为何不直接去苏州织造局,反而要去金陵呢?”
小桂子有些不明白,干爹来江南,最为主要的就是织造局的生丝产出,还有丝绸锦布的供给,半途而入金陵郡城,又是深夜,难道是要调兵,但会不会动静太大了。
“你小子,就是不用心学,苏州,只不过是咱们的落脚处,金陵,才是江南的大染缸,还记得洛云侯初次来江南的时候,到了金陵城,就是到了江南,苏州的话事人,可都在城里等候咱们呢,有些事不谈好,就没法做啊。”
杨公公伸手把窗户关死,任由雨水打在手上,转身回了床榻,落了座,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联系景大人,敲定江南改田为桑的事,一直没有动静,朝廷还有老祖宗,可都心里着急呢,
制造局再有本事,没有生丝,什么也干不了,所以还得指望着那个江南首富沈万和,里外协调,
“对了,沈万和的从六品官身可备好了。”
“回干爹,都备好了,官服,官印,还有腰牌,全都做齐了,只是挂了一个闲散主事的官,这样安排也不知合不合他的心意。”
所谓合他的心意,就是之前沈万和接了信件之后,回的一封信中,讨要的闲散官职,杨公公再三想了想,索性给督公讨了个巧,说了此事,本以为给個七品同知县的散官,谁知道督公倒是说了一句,既然给了,就要给个名声,七品太小,六品太多,只得是从六品的主事,不多也不少,刚好,
杨驰顺势躺在床榻上,和衣而睡,拉过被子盖上一角,
“什么合适不合适,无非是脸面罢了,沈万和什么心思,杂家知道,官身是给了,朝廷也是看得起他,但是只有一点他要知道,给朝廷办事,办的就要稳妥,对了,江南各县的主官可安排好了?”
说着说着,杨公公忽然睁开双眼,江南各府不必多说,想要做事还需要各县县令去做事,景存亮早就上了折子,要求朝廷派官员委任地方,但是,朝廷迟迟没有派人来,这些事,说不清楚啊,
“回干爹,来的时候,儿子特意问了,不过内阁传话,说是想等这次恩科结束之后,把以往的进士,或者乡试案首,选拔一些人委派官吏,尤其是江南这边,好像也是老祖宗同意的。”
小桂子走到床前,把干爹的被子往上拽一拽,却不曾因此话,让杨驰直接坐起身子,不可思议的道;
“怎么会这样,不是只有过了会试才可以放官的吗,如何今岁,连乡试的人都要放官,那他们会试还考不考了?”
杨驰现在满头雾水,为何今岁恩科的路数,越来越离谱了,不过一想到洛云侯都能成为主考官,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或许就是洛云侯的主意,可是陛下竟然同意,这?
“干爹,儿子当时听到此事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一般来说,放到地方任职县令,也是正七品的官,那可是堂堂举人才能去的,如今考过了乡试就有了此等官位,实在是闻所未闻。”
小桂子咽了下唾液,真的是不敢相信,这是内阁传出来的消息,按理说除了殿试那些进士,能直接受官实缺,就没听过是乡试出来的那些秀才,也能给实缺的,这样做不是落人口实吗。
“那干爹,这些人会不会再回去考会试,要是考不中又当如何?”
“嘿嘿,问得好,这么说吧,这次恩科,来的蹊跷,考题那方面,杂家估摸着更蹊跷,有些鬼魅隐藏在暗处,始终见不了阳光,就算他考不中,那也是要中的,会试,应该还有说法,至于什么说法,杂家也问不到,也管不到,不过有些人,恐怕就着急了,何况会试也快,乡试完之后,没几个月就,不对啊,”
忽然,杨公公禁了声音,怕是恩科的事,另有变故。
小桂子在身后斜着眼,等着干爹的话,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干爹开口,问道;
“干爹,什么不对?”
“哼,还有什么,京城很多事,恐怕不是咱们想的那么简单,洛云侯的手能伸进去,文官那边,连个屁都不放,就知道里面有猫腻,到是我们做的事,有些疏忽了,不过离开京城,一切都和咱们无关了。”
杨驰也算是松了口气,想来京城不少的筹划,现在看来做了无用功,只能在江南,替陛下和督公,把织造局管好就成,说不得还要用织造局,多攒一些银子,以后的日子可就指望他了。
“这倒是,干爹,等到了金陵,咱们应该如何筹划?”
这是小桂子最为担心的,别看不少官员恭敬,心里面,还不知道,在怎么骂他们这些无根之人,
“不着急,到了地界,看看有谁来了再说,另外就是景存亮,和沈万和是关键,景存亮就算再不愿意,也绕不开咱们,就看景大人最后,需要谈什么条件了,现在,先歇会,半夜才能到呢。”
说完,杨公公和衣而睡,小桂子也恭敬走出了内间房屋,到外间床上,也和衣而睡。
含元殿,
张瑾瑜半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个毯子,歪着头睡着了,就算是储年大人,也是模糊了双眼,靠在那半眯着眼睛。
忽然,
有考生举手,
随后就有巡考官走过去,问道;
“你有何事?”
“回大人,学生想要些水喝。”
“等着,来人啊,给他弄些水。”
刚落话音,即有官员,拎着一个水桶走过来,给此人盛碗水喝,而其他人见了,也纷纷举起手,这样一来,巡考官呵斥一声,
“都放下来,一个个送过去。”
就这样,考生把手放下来之后,另一位官员则是提着水桶,挨个给考生送水,这一来一回,一桶水也就见了底,殿外的大锅虽然还在烧着水,可是人那么多,也不够用的,
“有了水的,不要再举手了,没有的先将就点,殿外还在烧着热水,需要等一会,另外,写完交卷的考生,交了卷子,方可离开位子。”
这一排的巡考官,再一次重申一番,其余的考生听了,还把手举起来的,也就重新放了回去,继续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这一幕,
高台上的张瑾瑜早就看见了,毕竟一点动静,在高处尽收眼底不说,点了那么多的油灯,再看不见,真算是瞎了眼了,只是还有些懵,回身瞧了一眼,同样裹着毯子在身后休息的储年,
倒也没打扰,问道;
“宁边,什么时辰了?”
“回侯爷,已经是子时了,并且巡考官已经换了两轮了,”
宁边坐在侯爷下首的位子,听到侯爷的问询,眨了眨眼,瞧了一眼外面,这才回道。
“娘的,这些学子真是疯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熬着有个屁用,明日困顿,又不知如何答题,”
小声地一说,声音也不小,前面不少的考生身子都是一顿,若有所思,
尤其是贾兰,好似听话一样,把手中的毛笔放下,举手起来,张瑾瑜见了,一指他,
“说,什么事?”
“呃,回侯爷,学生想交卷回去休息,如今颇为困顿,可是卷子未写完如何是好。”
这一问,愣是把张瑾瑜问住了,对啊,这卷子写了一半怎么办?
张瑾瑜撇过身上毯子,走了下去,准备瞧瞧,这一动,就把高台上不少官员惊醒,全都睁开眼看着下面,储年大人更是眼睛朦胧的问道;
“侯爷,出了什么事?”
“不是出了什么事,是有人想交卷,但是又没写完,要是在贡院考棚,自然可以收笔睡觉,在这里,是有些麻烦。”
张瑾瑜这时已经走下高台,挨个查看最前排学子写的考卷,确实是写了策论,但写的都不多,这怎么办。
储年闻言一愣,侯爷所提的事确实是个事,这样一来,总不能是交了卷子再发下去吧。
遂也起身走下高台,看着下面的人都已经写了策论的少部分,按照以往情形,应该是明日才开始动笔写这些,只因为今年考题变了,也算得上是差不多时候。
侯爷所问也是个问题,这么多人,这么多卷子,如何管理。
“侯爷,此事确实难办,落笔不可更改,交卷不可拿回,这是铁律,也没有先例可寻啊。”
其实张瑾瑜也有些蒙圈,你说写了开头,没写完该如何处理,自然是接着写,只是怎么保存呢,除非所有人都回去,亦或者看不到,这也好办,
瞧了一眼殿内众多考生,都是困意连连,索性,对着众人说道;
“诸位学子,天色已晚,本侯见诸位困顿,于心不忍,好多考生,已经动笔写了策论,虽然是一点,但也是思绪良久,本侯也不能视而不见,所以。”
张瑾瑜回身上了高台,继续说道;
“所以本侯立个规矩,现在想回去睡觉的,把你手中未写完的文晾干,翻过去,放在宣纸最下方,谁也看不见,诗词想必都应该写完了,拿着诗词,可以上交回去休息,所有东西,不得带回,当然,你们每一页宣纸上都要写明自己户籍考号,不得随意说话,一排排的交,至于不想回去的,那就在此继续写,”
忽然张瑾瑜笑了一声,
“要是明日没了精神,可别怪本侯没提醒你,睡不好,更写不出来,现在,想回去的举手。”
储年瞪大眼睛,没想到洛云侯竟然想出这种主意,真是开了眼了,再看向在座的考生,也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几乎所有人都举手,既然如此,
张瑾瑜一挥手,
“开始收考卷,所有人准备,一排排起身回去。”
话音刚落,每一排的副巡考官,开始一一收卷,而其余人,则是按照洛云侯的话,把已经写了的策论,翻在最底下,白莲教的舵主杜帅,眼里精光一闪而逝,暗道洛云侯果然大才,此种方法闻所未闻,想想确实管用,而且最主要的,就是在宫里面恩科,可比贡院考棚里强上百倍,自然而然的,出了成绩,也就不是那些寒门子弟能比的了,这样一来,身为含元殿座师的洛云侯,岂不是培养了一批文官,真是厉害。
想的出神的时候,巡考官已经到了面前,赶紧回过神把做好的诗词卷子上交,脸色微红,也不知写的怎样,相比洛云侯传世之作,差得太远了。
最前面的贾兰也交了卷子,起身后,第一排的人两手空空的先回去,中间的位子,也就是贾宝玉,早就困顿的不成了,上午的时候,他就早早写了一首诗,只是策论这一点,着实难为他了,想了一下午时间,才堪堪动了笔。
刚写了一点,这就收卷了,不过也好,早点回去睡一觉,打了哈欠,也跟着起身,一起往后殿走去。
贾宝玉本来还是有些紧张,可是这一天下来,也不过如此,这样一来,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就没了,就是有些想念府上的桂花糕等物,今日,除了喝点水,一口热饭都未进,实在是难以忍受,见到人已经开始离开,也随着起身而去。
不一会,
大殿里的学子,几乎都走的差不多了,见到这样的情形,张瑾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奶奶的,真累。
“宁边,外面烧开水,煮羊肉,给众位大人喝口汤暖暖身子。”
“是,侯爷。”
张瑾瑜回头,对着众人一抱拳,道;
“诸位大人,都先回去洗漱一番,等会熬好了汤,醒来就去喝上一口,没醒来,早晨再喝,本侯先回去了。”
也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裹着毯子,一摇一晃的就回了大帐,不少官员道了谢,也跟着回去休息。
留下寂静的月色,洒落在皇宫。
后宫坤宁宫,
皇后娘娘辗转反侧,总归是未能入眠,屋内的动静,也惊醒了陪寝的春禾,
“主子,可有事?”
春禾披着衣衫,拿着油灯就走了进来,把油灯放在床头的方几上,坐在床边问道。
“本宫有些睡不着,也不知他们三人在含元殿怎样了?”
江玉卿实在是放心不下三位皇子,洛云侯虽然可信,可是他又不会伺候人,恩科考场如军营一般,女子不可入内,所以只有一位太监管事跟随,如何能放心下,坐起身一脸的思念。
春禾见到娘娘的样子,知道是娘娘有些想念三位殿下,只是如今这个时候,怕是早就睡着了,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碗茶水,小心地端了过来,
“主子,喝点水压压惊,想来是主子思念三位殿下了,虽然洛云侯不会照顾人,但也不会让三位殿下吃苦,听说洛云侯进了含元殿的时候,带了不少菜品糕点,还有十只黄羊,主子你说,哪有主考官能这样的。”
带着笑容,就把从宫里听来的事说了出来,洛云侯之前这样做的事,可把宫里面的不少人,看的眼花缭乱,原来科举的时候,也能带这些,闹了不少笑话传闻。
还有不少后宫的嫔妃,都在议论纷飞,当个笑话谈论,偶尔还提起,洛云侯的胆大妄为,就算是前朝的科举,也没有一个先例,更别说有些事,在外面平尝对待,可是在宫里,一点小事就闹得稀奇的,自然是禁止不了,虽然娘娘下了旨意,不准提起,但私底下,也按不住!
“呵呵,也就是他能想到这些,伱说的也对,本宫确实想了,之前的时候,本该是去三位皇儿府上看看,谁知遇上那个糟心的事,这一耽搁,就是大半个月,”
江皇后一想到宁国府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然想个法子,去含元殿瞧瞧,这个念头想起,怎么也按耐不下,
“春禾,明日里准备两身衣服,就用那些内侍太监管事的,你陪着本宫一起,去含元殿瞧瞧,”
“这,主子,怕是不好吧,万一陛下来此,见不到娘娘,不是要闹出大乱子吗。”
春禾大惊失色,此事万不可,要是陛下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让你准备就去准备,本宫自有办法!”
“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