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挺直腰杆,正视贾赦投来的探询目光。
口中重重应了声:“是!父亲!”
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在贾赦面前这么有底气过。
今天王熙凤满屋子撒泼混闹,没有半分将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的样子,委实气得他不轻。
贾琏头一回想要改变自己命运。
想走出荣国府。
想去外界广阔天地中实现真正的价值。
而不是委委屈屈住在荣庆堂背后的半大门小院里,做个被老婆辖制的外务总管。
就算日后当真袭了爵,他也不愿被人骂做背靠祖荫,一事无成的纨绔弟子。
贾赦看了他半晌,方道:“升官与发财只能选一条,你自己再细想想。”
他对自己这个嫡子知之甚深。
虽然没有正经读过几天书,交际手腕,处事能力却是不缺。
做一任主官可能还不够。
但是找个直隶州做个州同,州判等副职,还是绰绰有余。
就算选经商的话,虽然没有官路前程可言。
以贾琏的手段与背景,逐浪商海,也必定能应付自如。
满室烛光摇曳,明暗不定。
贾琏低头细想片刻,神色郑重地开了口:“父亲,想好了,我要做官!”
贾琮歪着小脑袋看了贾琏半天,一时间有些扭不过来。
后世中人大半都是发财至上,眼里只有黄白之物,惟愿日日财源滚滚,积玉堆金,家财万贯。
贾琏怎么会宁愿从七品小官做起?
贾赦看着贾琏的目光难得的多了几分赞赏。
当官自然比经商好得多。
薛大傻子还是户部挂名的皇商。
一旦没了祖上紫薇舍人的余荫,暗卫还不是说将他扔进锦衣府就扔进锦衣府。
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是以,贾赦对贾琏做出的选择深以为然,暗觉老怀大慰。
“好,那你且略等几日,补缺之事我自会给你安排妥当。”
“是了,还有样东西,我也交给你,也免得你天天被你那好媳妇辖制。”
贾琏涨红了脸。
低下头,一声不言语。
他被王熙凤辖制的退了一射之地,在这东西两府里都不是什么秘密。
心内又有些忐忑,不知道贾赦会拿個什么给他。
总该不会给他一柄锋利短刃,让他亲手胁迫王熙凤一回?
见贾琏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贾琮凑在他耳边悄声笑道:“二哥哥,不要担心。”
“爹拿给你的,肯定是好东西。”
贾赦起身走去满满当当放着书架的房间。
半日,才取来一个匣子。
贾赦将匣子塞在贾琏手里:“拿着吧,里面有你娘的嫁妆单子。”
“当年你成婚的时候,我早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谁知道你放着东院我给你收拾好的新房不住,偏要挤到荣庆堂后面那破院子里去!”
贾赦从鼻翼里冷哼一声,又接着道:
“打开看看。”
“金银细软,古玩字画,锦缎毛料,都放在东院库房。”
“但凡标着张家徽记的箱子全是当年伱娘的嫁妆。”
贾赦嗤笑道:“王氏那毒妇跟你那好媳妇嫁来的时候,压箱底的银子虽然不少,但论珍奇,哪里记得上你娘的嫁妆半点?”
张氏可是出身正儿八经的侯府门庭,太子太傅嫡女,比已经没了县伯爵位的王家,要显赫的多。
贾赦接着道:“匣子里还有些地契,房契。店铺庄子都有,还有两处宅子。”
“城东一所是五进的,在东市附近。城西是三进的,距离翰林院不远。”
贾琏拿着那个匣子,双手直打颤。
看似寻常的匣子仿佛有千钧之重,一时间竟然打不开。
“父亲……”
“王氏那毒妇跟老太太当年同我说过,我娘的嫁妆早已被……被父亲……”
贾赦截断他的话,满面冷笑:“她们告诉你,嫁妆都被我日日花天酒地,挥霍一空了吧?”
贾琏神色大为尴尬,只得轻轻点头。
“哼,糊涂种子!”
“我若不说你娘的嫁妆被我挥霍一空,就凭你那些年被糊涂油蒙了心的混账样子,这点东西早就被人骗了个精光!”
“只怕被人卖了,你还要千恩万谢帮人数钱!”
贾琏在炕上再坐不住。
翻身跪地,抱着贾赦长袍下摆痛哭流涕。
“父亲,这些年都是儿子错了,一直错到如今……”
贾赦脚背轻抬,将他踢起身来。
“你弟弟还在呢,大老爷们流什么马尿?”
“有这些东西在手上,你也用不着几两散碎银子都伸手问你媳妇讨要,被她拿捏辖制。”
“不过,你可得仔细收好了,倘若再被人哄去骗去可别来找你老子哭!”
贾琏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起身上炕。
贾赦转头看着贾琮笑道:“你娘的嫁妆我也给你留着,等你娶媳妇的时候再交给你。”
“那都是当年你曾祖母给你娘备下的,虽然没有琏儿娘亲的十里红妆,却也很看得过去。”
“横竖你现在年纪还小,有间银楼在手,足够你日常花用。”
当着贾琏,他没有跟贾琮说将来十二律的所有开销,他都会按月拿银子给戚有禄去打理。
贾赦顿了顿,才接着道:“倒是迎春她娘没给二丫头留下什么东西……”
“不过也不急,等她到了出阁的时候,我自然会准备齐全。”
贾琮越听越稀奇。
贾赦明明事事早有安排,为何原书上日后会将迎春以区区五千两银子就卖了出去?
还是中间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的事?
逼得贾赦要将亲闺女送出荣国府避祸?
就像当初林如海将林黛玉送来贾府一个样?
只是郎舅两个都瞎了眼,一个女儿心愿难成,郁郁而终。
一个女儿误嫁中山狼,被家暴而死。
贾琮按下心内繁杂念头。
笑嘻嘻地对贾赦道:“爹,我现在就需要一笔银子!”
“一笔大大的银子!”
贾赦以为贾琮是想说十二律的事,先是朝他暗暗打了个眼色。
然后才含含糊糊地道:“那些人我自会让有禄打理,你还要银子做什么?”
“银楼才开张几天,可没这么快周转不灵。”
贾琮笑容满面:“开始二哥哥不是说想升官又想发财么,我原本帮他想了个挣银子的法子!”
“不过么,现在二哥哥选择了做官,那挣银子的法子就留给我自己用了!”
贾赦来了几分兴趣:“哦?什么法子?说说看?”
昔年徐老夫人辞世时,将所有积攒的私房几乎全部留给了贾赦这个最疼爱的大孙子。
他手边当然不缺银子使。
不过,谁也不会嫌银子多了咬手不是?
贾琮笑吟吟地指着炕桌上热气腾腾的锅子:“我要做这个生意!”
贾赦只当他是说笑。
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这锅子一到冬天满大街都是,又能做出什么名堂?”
贾琮卖了个关子,先不告诉贾赦。
却转头问贾琏:“二哥哥以后是要当官的人,不好直接做生意,那要不要参一股?”
贾琏得了贾赦应允帮他运作补缺,又得了一大笔横财,心情甚好。
就当是哄着贾琮开心,也笑呵呵地道:“行,你要多少银子一股,哥哥我给你双倍!”
贾琮摇摇头:“都按规矩来就好,明儿我送份计划书给你。”
贾赦见贾琮满脸兴致勃勃的样子,索性也起身去隔间再拿了一张房契给他。
“这间铺子挨着你的银楼不远,原是个茶楼,稍微改改就能用。”
“里面原有的伙计,掌柜,自己看着处理。”
“我就不再派人给你了。”
贾琮笑嘻嘻地接过房契,随手往怀里一塞。
然后冲贾琏放出一道大大的笑容:“二哥哥,你去帮我看看地界环境,我可忙着呢!”
贾琏哭笑不得的看着贾琮。
这孩子嘴上说得这么热闹,还是想做个甩手掌柜?
“你小孩子家家的,能忙什么?”
贾琮小脸一板,装得煞有介事。
“我要跟着有禄哥贾安贾乐习武,还要给你弄计划书,抽空还要读书写字做文章!”
更为重要的是,他如今还要隔上两日便去一回西山庄子。
只是他跟贾赦一样,当着贾琏的面,对西山庄子十二律的事,只字不提。
贾赦贾琏相视一眼,父子俩同时哈哈大笑。
“除了上回骂二房那凤凰蛋的两阙歪词,你还会做什么文章?”
贾赦乐呵呵地道。
心中却是暗暗思忖。
吏部批文掌握在赵合那个棒槌手里,还得去打一回擂台,应该不会这么早下来。
贾琏闲在家里也是给二房白跑腿,倒不如先让他去做这个锅子生意。
贾赦笑过之后。
正色吩咐两个儿子:“老太太还在,我跟你二叔并未正式分家。”
“除了你们娘亲的嫁妆之外,按道理所有产业都是官中的。”
“所以,这锅子生意你们两个一定要瞒好。”
“不然一份银子也捞不着,还要白惹一身骚。”
贾赦在兄弟两人肩膀上轻轻一拍。
“就像那间银楼一样,若不是你老子我顶下压力,只怕现在早就已经到了官中那些贪得无厌的狗奴才手里。”
贾琏贾琮连连点头:“明白,到时候也挂在一个妥当人名下就是了。”
次日,贾琮果然将一份详细计划书交给贾琏。
包括如何经营运作,如何打理菜品口味,甚至如何去云贵湘等地收罗番椒种子等等诸事,应有尽有。
贾琏看着这份厚厚的计划书,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三弟,要不是我看着你出生长大,我一定觉得你脑子里住了个什么老妖怪。”
“这都是从何处想来!”
贾琮将计划书抛给贾琏便不再去管,只等他做完前期准备工作再去食肆看看。
神京的冬季足够漫长。
就算过完年,要开春还早得很,他们两兄弟还能挣一波银子。
贾琮越想越得意,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自回前院。
才进房,便看见了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