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室。
贾母靠在软枕上,面沉如水。
“鸳鸯,可打听出来什么没有?”
“你老爷今儿怎么会忽然想起去绛芸轩?”
鸳鸯摇摇头。
“听东跨院那边的人说,老爷原本准备安歇,临时起意才去的。”
贾母沉吟道:“是了,上回听说环儿也被你老爷请了家法,打得动弹不得。”
“可是姓赵的那小妇奴才跟你老爷背后嚼了什么蛆?”
“故意葬送的宝玉也挨上一顿?”
贾母只想着今夜晚间是不是有人背后里怂恿撺掇了贾政。
害得她的宝贝金孙挨上这一顿狠揍。
压根没有想到,会是今天下午贾琮去梦坡斋给贾宝玉亲手挖的坑。
鸳鸯想了半日才轻声道:“环三爷如今还下不得地,赵姨娘在东厢房照料他没出来。”
“这就奇怪了……”贾母思前想后,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
被关在佛堂里的王氏也得到宝玉挨打的消息。
手里念珠瞬间散落一地。
满面怨毒地连声咒骂。
“贾存周,你这百无一用的窝囊废,除了打儿子还会些什么?!”
“等二哥巡边回来,必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凤丫头也是个靠不住的死人!”
“连宝玉挨打都不知道去拦着!”
此时此刻,她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身居高位的王子腾身上。
不过王氏区区一介后宅妇人,哪里知道庙堂之中,风高浪急?
内中种种凶险,迥非她能料想。
王子腾自身已是如履薄冰。
东跨院里贾政独自在正房长吁短叹,一夜睡不安稳。
赵姨娘心中百般称愿,与贾环暗地里笑成一团。
就连紫鹃都在服侍林黛玉睡下后,悄悄过绛芸轩细细问了袭人一回。
陪她守在贾宝玉身边,直到睡熟了,才闷闷不乐的转身回院。
才进内室,便见原本吹灭的蜡烛,复又点燃。
林黛玉醒得双目炯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紫鹃心里悚然一惊,轻声问道:“姑娘怎么还没睡着?”
林黛玉无声地笑了笑。
“紫鹃,过些日子,待我回了外祖母,你还是过去侍候贾二公子罢……”
“也省得你日日牵肠挂肚……”
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贴身大丫鬟,要来有何用?
紫鹃羞得脸上通红,双膝一软,身不由己便跪下了。
“姑娘……”
只听林黛玉口中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朝里睡去。
再不言语。
……………………
自贾宝玉挨打后,荣宁两府各处反应积极踊跃。
绛芸轩里川流不息,俱是来来往往送汤送药的人。
比原来贾琮堕马休养之时去探视的人,更多了十倍。
贾琮心情大好。
清早便拿了五十两银子让戚有禄给西山庄子的屠大送去。
让他督促着尽快建筑围墙,打造跑道。
就连跟贾乐去东府习武,都一路哼着走板荒腔的小曲,笑容满面。
从东府回来,用过午膳。
闲来无事,贾琮打开林黛玉送来的名家法帖,准备练练那狗爬似的字。
也免得再被贾赦取笑。
才临了几行,便见小翠儿笑嘻嘻的跑了进来。
“三爷!三爷!”
“我刚刚打听到了一个大八卦!”
贾琮被她这一吓,大滴墨汁滴在宣德纸上,污了纸面。
随手从纸上沾起一滴磨痕,往小翠儿鼻尖上轻轻一点。
“等会说得要不是什么大八卦,就罚你顶个黑鼻子一天不得洗脸!”
小翠儿才不将这点墨痕放在心上。
悄声笑道:“刚刚听春纤说的,昨儿紫鹃在林姑娘房里跪了整整一夜!”
“今早林姑娘醒了,才让她起身。”
“这可算不算是个大八卦?”
贾琮轻轻“咦”了一声。
紫鹃是林黛玉刚进府时,贾母赏下的二等丫鬟,到林黛玉身边后便提成了一等。
两人素来感情相合,就连雪雁这从苏州带来的都比她不上。
紫鹃究竟做了什么?
引得林黛玉如此决绝?
贾琮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心念微微一动。
是了!
因为贾宝玉那大脸宝凤凰蛋!
昨儿大脸宝被贾政暴揍一顿,紫鹃心中自然牵挂。
必定是她瞒着林黛玉悄悄做了些什么有损闺誉的事!
想起原书上贾宝玉直入林黛玉香闺,甚至给史湘云盖被子等事,紫鹃都视若无睹。
这种无视林黛玉清白女儿名声的事,她未必做不出来!
贾琮拉着小翠儿,先帮她轻轻擦去鼻尖墨痕。
这才正色道:“紫鹃这事儿你知道就算了,可不许再跟别人说!”
“是了,你再过去悄悄告诉春纤,不许她再跟人提起半個字。”
“如若不然,以后贾安贾乐买回来任何好吃的,好玩的,你都只能看,不许碰!”
小翠儿连连点头:“嗯,三爷,我这就去找春纤。”
贾琮又提醒了一句:“还有,你可别跟春纤说这话是我说的。”
事关林黛玉闺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明白!”小翠儿是天真无邪,却不是傻。
见贾琮神色凝重,哪里还不知道紫鹃这事不能传扬。
说着,急匆匆出了门。
贾琮这当儿也没心情再临帖,坐在书案前默默出神。
正暗地盘算着怎么帮林黛玉将紫鹃这个不稳定因素撵出去。
便见贾赦打发人过来唤他。
只得先将紫鹃的事放在一旁,带上贾乐朝书房小院走去。
“臭小子,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贾赦指着案上一份勘合文书,得意洋洋地仰着脸笑。
“怎么这么快?”
“爹,伱又去勤政殿跟九叔打架了?”
那份勘合文书,赫然是吏部发下来的任命书。
贾琏补了平安州正七品州判,不日便要上任。
贾赦笑道:“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也值得我去揍你九叔?”
“我不过是去揍了吏部尚书赵合一顿而已!”
贾琮这一脑门子白毛汗:“爹,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那是天官大冢宰,也能说揍就揍?”
贾赦眉飞色舞:“那厮是锦衣府赵全的兄长,大明宫老疯子手下的两条狗而已。”
“你爹揍揍他们,难道还要看黄历?”
贾琮顿时放下心来。
永泰帝徒樘跟自家这便宜老子之间,古里古怪,恩怨难分。
只怕还真是揍了便揍了。
…………………………
吏部任命文书下来后,荣国府中立即掀起了滔天巨浪。
荣庆堂内。
贾母木着脸看着贾琏:“琏儿,平安州如今也是天寒地冻,你确定年前就要动身?”
贾琏回道:“是,老太太。”
贾母念头急转。
如今大房里,除了贾赦贾琮完全不听她的话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贾琏。
贾琏根本没有往深处去想贾母的话。
他心心念念只想早日出去创一番自己的事业。
接着又道:“老太太,吏部文书下来,赶年下封印之前就要交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等封印了再赶回来也不会误了祭祖。”
贾母依然木着一张脸。
半日,才开口问道:“你一个人去上任?”
“凤丫头可去不去?”
“她若是去了年下家里这大事小情都交给谁?”
每年过年都是王熙凤一个人脚不沾地的忙碌。
府里官中大事小事不断,也正是她最喜欢的弄权时刻。
贾琏低头想了想:“我跟凤哥儿说说看。”
自从上回闹了一场,他一直住在东院。
跟王熙凤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和缓的迹象。
不过,毕竟上任是件大事。
不管怎么说,也得去跟她商议商议。
贾母挥挥手:“行了,你家去跟凤丫头好好说罢,我也乏了。”
“是,老太太。”贾琏告退。
贾母看着贾琏离开的背影,寒着一张脸。
“鸳鸯。”
贾母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是,老太太!”
鸳鸯抽身便走,赶在贾琏回家前跑去王熙凤小院。
贾琏拿到吏部任命文书未来可期,自然心情极好。
此时此刻,连走路都带着风。
只是,从荣庆堂到他家小院这短短一段路上。
无数丫鬟婆子仆妇小厮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纷纷给他请安道喜。
一连串的吉利话,宛若涛涛江水连绵不绝涌来。
贾琏压根没有想到这些人都是贾母安排好给他拖延时间的。
一路走,一路还乐呵呵发着赏钱。
好容易走到自己院里,鸳鸯自然早就交代完事情离开了。
贾琏便将要去平安州上任一事详细告诉了王熙凤。
王熙凤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往上一挑。
“不过是个七品官儿,瞧把你兴得那样!”
“这大雪寒天的,又到年下了,我可不跟你去平安州!”
“就连平儿也没空跟你去,姐儿缠人,可离不得她!”
贾琏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东院,也没哄着她个赔不是。
是以,王熙凤原本就对当日喜儿的事情余怒未消。
适才又听了鸳鸯过来说的一大篇话,所以完全没有给贾琏留半分脸面。
贾琏进来满肚子欢喜,被王熙凤一瓢子冷水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愣了半晌。
才皱眉问道:“留在府里被人阿谀奉承,争权夺利,卖弄才干的感觉就这么好?”
“连我这个做夫君的,你都不管不顾?”
王熙凤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换了一张笑脸。
“瞧爷这话说得,我怎么可能不管爷?”
“只不过我头上毕竟还顶着三层公婆,姐儿也还小。”
“爷既然出仕做官,我可不得在家中孝顺老太太,老爷,太太?照看姐儿?”
贾琏心内瞬间一片灰凉。
他原本以为王熙凤既然知道了当年王氏做出来的那些恶事,便一定会跟他夫妻同心。
谁知道这白痴女人见王氏被关佛堂,权柄已失,转头就倒在了贾母麾下。
反而将眼睛长在额头上,愈加看大房众人不起。
“横竖还有几日功夫,你再好好想想,我回东院见父亲。”
贾琏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王熙凤说的这些话,贾琏回到东院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贾赦跟贾琮。
父子俩互视一眼,齐声骂道:
“白痴蠢女人!”
“只盯着眼前三分蝇头小利!”
贾赦沉着脸,伸手在炕桌上重重一拍:
“琏儿要三年任满才能回神京!”
“哼!”
“倒时候跟人养出个庶长子,夫妻离心,看她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