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贾赦神色骤变,贾琮心底疑虑更盛。
轻声唤道:“爹……”
贾赦仰头看着赤金九龙青地大扁。
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
“家门不幸,几若毁于妇人之手……”
见他意态阑珊,贾琮忙扶着贾赦在楠木交椅中坐下。
“是老太太?还是王氏那毒妇?”
贾赦缓缓地道:“琮儿你可知道咱们宁荣二府,原本是在金陵?”
贾琮道:“知道,还有个贾王史薛金陵四大家族的称号。”
贾赦没接这一茬,继续道:“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
“咱们府那时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接过一次圣驾。”
“也正是那次接驾,你祖父欠下了五十万两国库银两。”
贾琮奇道:“五十万两?我明明听见宋尚书说还了三十万两,还欠七十万两的。”
贾赦阴沉着脸:“你那位好祖母拿着荣国家主印信,在十四年前又借了二十万。”
贾琮暗暗思忖。
十四年前是天玺帝徒煜登基次年。
正是永泰帝徒樘扶持义勇亲王徒灿上台,跟天玺帝徒煜斗得如火如荼的时间点。
脱口而出:“老太太借这二十万两银子,是为了投效义勇亲王徒灿?”
贾赦点点头:“聪明孩子。”
“那还有三十万两呢?是了!是王氏那毒妇借的!”
贾琮双手重重一拍。
贾赦道:“这三十万两,王氏那毒妇共分三次借出,同样用得是荣国家主印信!”
琮儿当初说的果然没错。
荣国家主印信掌握在那对婆媳手里的时候,果然出了幺蛾子!
还好琮儿提醒他去吏部换过名帖,消除使用记录。
不然日后被人翻出来,又是该他顶雷!
一念及此,贾赦看着贾琮的目光愈加和蔼。
贾琮想了想,又问道:“老太太跟那毒妇都从大库里偷盗了存银,为什么还要借国库?”
贾赦冷笑道:“大库存银盗了便是自己的,欠国库的银子么,自然是由我这个家主来还!”
“真真是好主意,好算计!”
贾琮眉头大皱。
“那可是整整七十万两银子,爹,你有么?”
贾赦冷笑道:“就算有,你爹我也不会帮王氏那毒妇填坑!”
“等到时候一并算总账!”
正说话间。
只听人来回道:“大老爷,门上来报,礼部司官过来了。”
贾赦笑道:“琮儿走,咱们去看新匾额。”
天玺帝徒煜面子给得十足。
御笔亲题“敕造神威将军府”,明晃晃七个大字。
贾赦仰头哈哈大笑!
被贾母跟王氏那些烂污事带来的坏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随手又是几张银票塞进几名礼部司官袖子里。
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礼部司官送走。
父子俩一同吃过晚饭。
贾赦笑呵呵地道:“琮儿,爹带你去打老鼠!”
说着便朝荣庆堂方向走去。
贾琮只道贾赦是想去看看昨晚发病的贾母,也不留意。
却见贾赦直奔东跨院而来。
贾政侍奉精神略好的贾母用过碧粳米粥,回来自家用饭。
忽见贾赦走来,连忙起身迎接。
随口问道:“大哥,镇国公府牛伯爷他们走了?”
“没留在府里用膳?”
贾赦不耐烦地道:“咱们这家反宅乱的,还留什么饭?”
“是了,吴新登跟几个账房管事的身契是在老太太那边?”
“还是在你家那毒妇这边?”
贾政看了看贾赦脸色。
小心翼翼地道:“当年,当年大嫂过世之后,母亲便将阖府奴才的身契都给了王氏……”
听贾政提起张氏,顿时勾起贾赦滔天旧恨!
怒吼:“那你还不快去那毒妇屋子里找来给我!”
贾政见贾赦面色不善,连忙走进内室。
好一阵才拿了几张身契出来。
贾赦拿了身契,又去看了看圈禁王氏的高墙。
见围墙狗洞都已经修好,冷笑数声,这才带着贾琮走出东跨院。
贾琮低声问道:“爹,咱们就这么走了?”
“都到了东跨院,不过去荣庆堂看看?”
贾赦挥挥手。
“看什么看?”
“不是有你那假正经好二叔去守着么?”
“多乖巧听话,多孝顺高堂老母?”
“就是命不好,摊上王氏那毒妇做媳妇!”
贾母在国库里暗借二十万两银子的事,已经烦躁得他够够的。
让他过去荣庆堂,一个忍不住只怕真会将贾母气得吐血昏迷。
说着命麒麟卫押着吴新登与几名账房管事,直奔荣国府后街而去。
这里住的都是荣国府中有头有脸的下人。
贾赦对宋源说明日再送一笔银子去户部,自然是有底气的。
他的底气就来自于荣国府里养大的这一群硕鼠刁奴!
贾琮心里明白。
贾赦选在今晚发难。
一来是再也忍不下明明是贾府家生子,却暗中跟王氏勾结联手的吴新登一干人。
二来也是因为贾母贾政腾不出手,没法子出来膈应他。
而王氏姑侄两個,一个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地。
一个被三丈高墙圈禁在佛堂里。
此时此刻。
整座贾府连个能跟贾赦掰掰手腕的人都找不出来。
至于邢氏。
无论贾赦也好,贾琮也好,谁都没有将她放在眼睛里。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彤云密布,西北风呜呜呜直响,愈吹愈烈。
贾琮跟贾赦临风站在后街口。
望向前方那座挂着明晃晃“吴府”匾额,灯火通明的大宅子。
父子两人脸上都是满满的冷笑。
贾琮回手在面无人色的吴新登脸上,轻轻拍了拍。
“吴新登啊吴新登,叫小爷怎么说你才好呢?”
“一个奴才秧子住的宅子,居然敢挂吴府匾额?”
“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这个时代的府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更何况还是一个身在贱籍的家奴。
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吴新登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到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今次已是在劫难逃。
贾赦喝道:
“来人,将这吴府给老爷我围了,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家主!”麒麟卫齐声应道。
今夜贾赦带出来的人,除了跟着贾琮的贾安贾乐之外,其余全是麒麟卫。
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比荣国府里那些饱食终日的奴才要好用的多。
吴府门前也站着两个小厮,见贾赦如此做派,又是押着吴新登回来。
吓得亡魂大冒。
“大,大老爷……”
“滚!”贾赦一脚踢飞一个,带着麒麟卫直冲而入!
下一刻。
吴府里便传来一阵鸡飞狗跳,哭闹叫喊的声音。
吴新登家的被麒麟卫押着蓬头垢面跪在贾赦面前。
“大老爷,可是奴才们做错什么事了?”
贾赦冷笑:“不,不,不。”
“你可是在老太太跟前都有头有脸的管家婆子,哪会做错什么事?”
“本老爷不过是有些好奇,你们全家都是奴才秧子,怎么就住得起这三进大宅?”
“这不,就带着琮儿出来长长见识了么?”
吴新登家的磕头如捣蒜。
“这,这宅子,原是老太太赏给奴才婆母的……”
“并不是奴才家里置办的……”
贾琮借着灯光,一双桃花眼紧紧盯住吴新登家的眼睛。
“是么?”
“爷怎么不知道我那好祖母有这么大方?”
宅子当然不可能是贾母赏的。
而是吴新登父子先后做了荣国府银库房总领之后。
或明买或强要,将其他下人的房舍收编,改造而成。
吴新登家的顿时叫起撞天屈来。
“琮三爷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奴才婆母。”
他话音刚落,便见两个小丫鬟扶着吴老嬷嬷出来。
“大老爷,琮哥儿,这宅子的确是老太太赏的……”
她一语未完,贾赦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头。
“所以,伱们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在门口挂着吴府的匾额?!”
大楚皇朝延续前朝旧制,公侯之家方可称“府”。
所以荣国府宁国府才是府。
这“吴府”又算是个什么玩意!
只不过天下承平日久,法纪松弛。
这里又位于宁荣两府后街,没有什么人来挑刺。
否则单凭这匾额,便是僭越大不敬之罪。
可以直接扔进顺天府吃免费窝窝头。
贾赦冷笑:“吴嬷嬷,你也大可放心,老爷今天不是找你的麻烦。”
“来人,将吴嬷嬷送去偏厅休息。”
“其余人继续给我搜!”
吴老嬷嬷的脸色比死还难看。
她在贾府后宅打混了一辈子,也算是人老成精的人物。
又如何不知道今日之事已经难以善了?
正在此时。
一名麒麟卫从内院匆匆跑出来:“启禀家主,有发现!”
“后罩房内发现密室!”
贾琮眉毛一挑,立即来了兴趣。
想不到这所谓的吴府里居然跟王氏那毒妇私库一样藏有密室。
当密室门打开,里面财物显露在贾赦眼前的时候。
贾琮登时眼皮直抽抽!
不愧父子两代人都是荣国府的银库房总领。
这密室里的东西只比起王氏私库中的财物略少而已。
就连御赐之物都有好几件!
贾赦仰头桀骜大笑。
“咱们家那位老太太到底得眼瞎成什么样?”
“才会在自己身边留下头这么大的硕鼠!”
贾赦喝命麒麟卫将所有财物全部搬出。
吴老嬷嬷踉踉跄跄从偏厅冲了出来!
“大老爷!住手!”
“这里的东西,动不得!”
贾赦冷笑问道:“为什么动不得?就凭你年纪老?褶子多?”
吴嬷嬷咬牙切齿地道:“奴才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人!”
“要打要杀也由老太太做主!”
贾赦哈哈大笑。
从袖子里甩出几张身契!
“老爷现是荣国家主!”
“你们全家身契都在老爷我手里,你说,你是谁的奴才?!”
“不知死活的老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