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提出的这个问题相当尖锐,且在之前也有过发生。
四辅官制度就是如此,春夏秋冬四季轮换,结果导致权责交接不明,原本设计用来加强皇权的举措,反而耽误了事情的处置。
如今朱元璋所说阁部成员无定制,同之前的四辅官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岂不是会再走一次失败的老路?
他左思右想,也觉着这件事情难以处理,真要是碰上了难缠的政事,莫非还能随意换人不成?
要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临阵换将乃是大忌讳。
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可逗笑了朱元璋,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怎么钻进死胡同了,长时间不换人怎么了,难不成事情做完了他们还能赖着不走,去还是留,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朱高炽大张着嘴,耳根忽的红了,他方才走进了死胡同却不自知,这牛角尖钻的,让他无比尴尬。
“孙儿愚钝,这般简单的问题都没有想清楚,实在是羞愧难当。”
朱高炽走了一遭死胡同,被朱元璋点醒之后,才知道自己思维有多狭隘。
他光看到了成员无定制带来的坏处,却没有想到,成员无定制本身,就是加强皇权最为有利的措施。
即便一个问题长时间解决不了,或者说攻坚克难到了关键地步,无法中途换人,那又如何?
阁部的成员由皇帝一手决定,今天是你,明天是他,和事情并没有关系。
朱高炽思绪急转,甚至已经想到了更远的地方,皇爷爷这般运作下来,阁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皇权的附属品。
只要皇帝还在,那么随时随地都可以组建阁部,不需要臣子的任何意见,地点也不必局限在一处,真正做到了皇帝在哪,阁部就在哪。
神色愈发认真的朱高炽思绪转了一通,再次问道:“皇爷爷,那为什么要扩充阁部的人数,孙儿还是觉得十五人的阁部,太过于臃肿了。”
“既然阁部人员由你来定,那人数又为何不能?”
“还……还能这样子来?”
朱高炽有些艰难的吞了吞口水。
他刚才以为,自己已经打破了思维的局限,但朱元璋一句话,就让他意识到,这思维的局限,还真没有那么容易打破。
人员无定制,人数也无定制,一切围绕着皇帝来转,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皇帝想要召见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简单地问题,一两人能够解决,那自然只召见一两个人。
若是复杂的问题,甚至于连皇帝都觉得棘手,自然需要群策群力解决。
这并非是分权,而是集思广益,毕竟一人计穷,多一份思路绝不是坏事。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失去了文武制衡的优势?
朱高炽只感觉脑子里思绪乱糟糟的,一时间又有些迷糊了,可怜巴巴的望着朱元璋,道:“皇爷爷,孙儿越想越乱,疑惑还更多了。”
“有疑惑是好事,你在认真的想,总好过脑袋空空。咱说的这些,你不用钻牛角尖,阁部的人员以及人数,根据不同的事情去分就行。简单地事情,只要一两人就能做成,那也没必要搞什么制衡;那复杂的事情,人多起来了,你就要防备这些臣子因为利益关系做出不利于天下的决策,此时才需要文武制衡。凡事因势利导,因行而变,绝不能固步自封、僵化保守。”
朱高炽听得懵懵懂懂,但心中疑惑又消解不少,默默将皇爷爷的话记在心中,他又问道:“人员、人数无定制,固然可以限制阁部,但是孙儿之前所说的阁部效率低下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面对那些重要的问题,争吵依旧不可避免。”
方才一番谈话,话题不觉间就歪了出来,朱高炽虽说得到了更多教诲,但困扰他的问题还是没能够得到解决。
效率是困扰他的症结,实干家厌恶无休止的争吵,但是利益的交锋之处,总无法避免争吵,这话实在让人无奈。
利益交锋演变为争吵,争吵演变为人身攻击,随后演变为功绩的对比,最后则是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谩骂。
朱高炽在阁部时,群臣多有克制,但是当朱高炽离开的时候,场面顿时就热闹起来,蓝玉甚至还想动手。
这两天因为考核制度的问题,阁部多次爆发激烈的争吵,椅子都坏了两把,听其他人说,是蓝玉激动之下用力过猛,将椅子给摔折了。
换人似乎不能解决会这个问题,朱高炽眼巴巴地等着答案,却没想到朱元璋先问起了他的想法:“咱想先听听你的方法。”
“方才皇爷爷扩充阁部人员,孙儿的确想到了一个法子,选择以德才皆备之人为中间人,调停两方的矛盾,好让议事回归正常,这個人最好是宗室,可以从身份上对臣子进行压制。”
“如果这个中间人,有意偏袒其中一方呢?”
“这……”
一句话直接给朱高炽干蒙了,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是啊,如果这个中间人有意偏袒呢?
再选择一个?
这不就显得他识人不明吗?
朱高炽只感觉脑子都要冒烟了,原本想的还是挺好的,但为什么一瞬间就被皇爷爷给瞧出破绽了。
他不免有些沮丧,终究还只是个十四岁的人,即便天资聪颖,熟读四书五经,但是想法依旧稚嫩。
朱元璋见他这副模样,伸手敲了他一下,道:“就这点打击就失去信心了?当初咱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爹、娘、大哥都被狗娘养的胡元逼死了,害的咱家破人亡,四处流浪。就这样,咱也没失了心,还是在努力的活着。你现在碰到一点问题,就意志消沉懈怠,怎么能够成大事!”
朱高炽呆呆地望着朱元璋那副严厉中透着慈爱的模样,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带几分哽咽道:“孙儿知错,请皇爷爷放心,往后再不会如此。”
“这样才对,这才是咱的孙儿。咱告诉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别想着放弃,真刀真枪的干他娘的!等你趟过了这些沟壑,就会发现,这都算什么,全都是伱的手下败将。”
“孙儿谨记皇爷爷的教诲。”
见朱高炽抹掉眼泪,朱元璋老怀大慰,方才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承继者心态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尽管微小,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苗头,任凭这样发展下去,这承继者恐怕又要长成畏首畏尾的样子。
有一个在他面前畏首畏尾的朱棣,已经够麻烦了,再来一个朱高炽,那这两父子以后干脆专职他的复读机算了。
总不能真的立一个皇太曾孙吧?这小家伙到现在还没影子呢!
故此,朱元璋特意转了话头,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导,这才将这微弱的一丝变化,掐灭在萌芽之中。
解决了这一遭事情,自然是要解决掉朱高炽的疑惑,心病难医,这心病,很多时候都是憋出来的。
他伸手揩去朱高炽面上的一滴眼泪,道:“想要将无意义的争吵,变成有意义的议事,其实并不算难,但需要一些制度上的加持,咱说,你听,之后用上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