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婆娑世界藏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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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霄与沐妍儿在静雨阁畅谈许久,眼见夜已深,那夜飞辰还没回来,自己若再呆下去怕是有损沐妍儿清誉,当下便道:“沐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沐妍儿本来还兴高采烈,失望道:“麟公子,山庄这么大,你还怕没地方住么?”

    麟霄讪讪笑道:“沐姑娘误会了……”

    却听青玉在一旁笑道:“麟公子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小姐老早便给你们备好了厢房,你们啊,便安心住下吧!”

    沐妍儿见青玉说话无礼,忙狠狠瞪了她一眼,青玉小嘴一撇,不敢再说。沐妍儿转过头看向麟霄,生怕他生气,却见他一脸微笑,似乎不以为意,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麟霄不善交际,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推却,他左右为难,只好道:“那便打扰沐姑娘了!”

    沐妍儿笑靥如花开心不已,道:“时候不早了,我领你去厢房。”说罢便云屐轻移向外走去,要亲自送麟霄去厢房。

    麟霄感觉不妥,张嘴欲呼,那沐妍儿却已出得偏厅大门了。

    沐妍儿带着麟霄,一前一后走在庄园走廊里,俱都无言。沐妍儿头一次与男子在深夜里单独在外行走,心里小鹿乱撞,微微有点紧张。自打今日麟霄不顾危险挺身救她,她便对麟霄有了莫名好感,加之一夜畅聊,两人相谈甚欢,她更对麟霄有了一种不可言状的感觉。想到这里,她暗暗在心里骂自己不知检点,但偏又忍不住想回头看看麟霄,诸多思绪繁杂,她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沐妍儿在前头走得煎熬不已,那麟霄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自幼父母双亡,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提关心自己,遇到沐妍儿后,只觉她温婉善良,处处为自己着想,心里温暖不已。但他深知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终究是对沐妍儿不利,心里只是惴惴不安,只想快点走到厢房,偏偏那走廊似乎无穷无尽,沐妍儿款款玉步又走得极慢,只得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两人“各怀鬼胎”,一言不发,良久,终于见沐妍儿停下了脚步,只听她低声道:“麟公子,这房间便是了,陈设简陋,请多包涵。”

    麟霄如遇大赦,忙道:“多谢沐姑娘相送,请回吧!”

    沐妍儿点头道:“早点休息。”言罢不敢来看麟霄,一转身便快步离去。

    麟霄暗暗惊奇道:“此时为何走得这么快了?”

    进得房内,那淡淡檀香扑面而来,麟霄不禁深吸一口气,只感神清气爽。房内四处都是温暖烛光,桌上各类器具都是金银名瓷,软榻上铺了一张狐皮毛毯,各类陈设奢华至极,显然是山庄内最好的上房了,何陋之有?麟霄坐在榻上,一手拂过那松软狐皮,只感温暖不已。

    夜飞辰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一晚上不见人,麟霄感到困乏,也懒得去等夜飞辰了,便解开长袍准备就寝,刚刚一松玉带,只见一物“啪”地一声坠落在地。麟霄心里一凛,他弯腰拾起那物件,手竟然微微发抖——那物件正是黑衣人给他的卷轴。

    他霍然睡意全无,赶紧拿着卷轴来到灯下,迫不及待展开来看。只见那白色卷轴上满是朱红小字,麟霄细细读去:“夫天下武功,莫不囿于根基修习,少则七八年,多则十数载,待得根基练牢,亦垂垂暮矣,悲夫!再言更上一层,心有余而力不足矣!”麟霄灿皱眉暗道:“没有根基何谈更上一层楼?这功法写得真是莫名其妙!”转念一想,那黑衣人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个卷轴,于是凝目又读去:“极西之地有佛国名大食,镇国大法师罗摩梨耶皓首穷经,悟得玄妙功法,名曰“加毗罗佛陀涅槃圣经”,佛光湛衍,圣人遗力,使羔羊敢与虎斗,稚子能搏壮士。修到极处,奇经八脉融会贯通,上天入地,几能通神!”麟霄看到这里,想起那黑衣人高强身手,不禁半信半疑,暗道:“世间难道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法?”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头砰砰作响,赶忙细细翻去。

    再往下,便是功法第一重,名曰:瀚海之力,讲的都是些行气的法门,寥寥百字,便讲完了。麟霄看闭,阖上了卷轴,盘腿坐在地上,暗暗依功法上的运功要领,存念于丹田,脑海中渐渐抛去杂念,只想像那若隐似无的“焱气”在体内流转,他努力修炼半晌,可那“焱气”无影无踪,自己跟先前没有任何变化,忍不住泄气想到:“不练根基而练甚么气就能天下无敌,世间哪有如此荒谬之事?”想到这里,他一把将那卷轴扔到了地上,一下子瘫倒在软榻上。

    来到中原已有月余,本来以为报仇之事再无指望,可那黑衣人出现却给了自己一线希冀,如今自己按着他的指引来练那甚么“涅槃大法”,连一丝作用也没有,激扬的心情仿佛被一盆冰水泼下,不觉得心灰意冷。想到这里,他心里有气,忍不住捏起拳头砸向软榻。岂料这一拳下去,只听窗外远处几声清啸霎时传来,麟霄一个激灵翻了起来,侧耳一听,那啸声里似乎有夜飞辰的声音,麟霄心中大叫不好,适才这小子迟迟未回,他便感到有些不妙,此时听到夜飞辰叫声,他断定夜飞辰一定遇到危险,想到这里,他倏地翻身下榻,便往门外冲去。虽然两人平日里是谁也看不惯谁,但现下身处中原,两人却是实打实的老乡了,眼见夜飞辰遇险,他焉能不管。

    到得门外,那啸声一波接着一波,听得更清楚了,麟霄循声一看,那声音竟是从山顶发出,他不及多想,连门也没关,便摸黑寻路一路往上。

    厢房的地板上,那白色卷轴摊开了一半,似乎冒着幽幽磷光。

    麟霄对庄园地形不熟,循声跑了半晌,连自己也迷了路,慌不择路间,他竟钻进了一条死巷。眼见四下黢黑,左右两边和面前三堵白墙高高立起,他看着高墙心急不已,那啸声还不停传来,情急间,麟霄眼见幽暗中那墙下似乎堆了几个木桶,他一顿足,暗叫道:“不管啦!”他随便选了一堵墙,将那木桶倒立过来,再重上一个木桶,倏地爬将上去,那木桶被他踩的嘎吱作响。他向上极力伸长手臂,可还是差那墙头一截,他一咬牙,用力往上一蹬,双手终于抓实了墙头,耳听脚下木桶滚到在地咚隆作响,麟霄怕被人看见,赶紧连滚带爬翻上墙头,上得墙头,他正待坐稳,岂料那墙头满是苔藓,他一个趔趄便摔下了墙去。

    这一摔直把他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用力撑起身子,探手一摸,身下却是柔软草地,他暗暗庆幸,爬将起来一看,只见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小院之中,院里筑着一座三层阁楼,庄园内其他阁楼莫不灯火通明,可这阁楼灯火全无寂静无声,黑黢黢地立在那里,那檐角挂着铜铃,夜风摇铃叮铃作响,感觉十分诡异。麟霄心里发怵,转身便向院门摸去,路过阁楼正门时,他鬼使神差地抬头一看,只见二楼阶栏处挂了一个牌匾,黑暗之中看不清上面写着甚么,他接着院外灯火凝目一看,上面赫然是四个金字:“四知精舍”!麟霄瞬间想起适才沐妍儿所言,知道这里是庄园内的禁地,暗道不妙,转身便走。

    他走到院门,正待推门而出,却听门外一个苍老声音道:“今晚可有异常?”麟霄被惊得魂不附体,赶紧缩手躲到了院内的一堆灌木后面。

    “禀老爷,除了山顶上有人无故乱叫外,精舍一切如常。”只听另一个男子粗壮声音响起,麟霄听罢知道庄园主人崔大人到了,而且院门还有侍卫把守,他心下不禁大急:若是被人抓到他在此逗留,那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自己是沐妍儿的客人,她也是客居此地,搞不好还要连累她!想到此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吐纳,打定主意等他们走了再说。他心里暗求徐福老祖保佑,让崔大人突然肚痛也好、立即晕倒也好,只求他赶紧离去,便在这时,只听那苍老声音再次响起:“开门。”

    怕甚么来甚么,麟霄心里惨叫一声,只得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透过灌木缝隙,紧张地望着院门口。一阵铁锁链哗哗响闭,门嘎吱一声开了。麟霄借着院门灯笼一看,只见两人迈步进得院内,前面一人须发皆白,一脸微笑满面慈祥,想必应是崔胤源,后面紧跟一人,身材瘦削,垂手而立。只听“夸喇”一声,院门紧闭。

    两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径直走进了阁楼下。崔胤源忽然站住脚步,问道:“振远,你觉得独孤问俗这法子管用么?”

    瘦削男子一愣,只见他沉吟半晌,道:“管不管用属下不知,只是这法子......未免太毒......”

    麟霄灿听得一头雾水,但那两人就在不远处,他动弹不得,只得继续听下去。

    “毒?”崔胤源语带惊诧,冷声道:“你认为这法子与灭我崔家满门相比,哪一个更毒?”

    黯淡烛光下,只见那叫振远的男子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先是一个李林甫,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多少年?哼!这厮阴狠狡诈本就不好对付,这两年却又杀出个杨国忠!”崔胤源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凶相毕露,哪里还有先前那慈祥之相?只听他又道:“杨这厮比李更毒,那王连川只不过跟李暗通书信,便被他诬告构陷落了个满门抄斩!近年我们崔家与李来往如此密切,他早已看在眼中,只待李一下台,我们崔家必是首当其冲!”

    他语气很重,仿佛是压抑很久,终于忍受不住爆发出来。

    振远安静听完,忽然问道:“大人有没有想过,此举近乎鱼死网破,若是这法子不灵,那灭门之灾怕是要提前到来。”

    崔胤源情绪平静了下来,只听他叹了一口气,道:“与其这样天天风声鹤唳提心吊胆,老夫宁愿赌上一把,振远啊,我老了,这样夹着尾巴苟且偷生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麟霄越听越觉奇怪,这崔大人位极人臣,又坐拥如此奢华的庄园,想必应该过得无比惬意才对,怎么听他语气,仿佛过得极为辛苦一般。他不禁提起了兴趣,细细探听起来,至于那夜飞辰的死活,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听振远也叹了口气,道:“大人,既是如此,那还有何可言?干吧!”

    崔胤源听罢仿佛甚为满意,笑道:“贤侄啊,你便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没个子嗣,往后崔家这副重担,就要交到你的肩上喽!”言罢拍了拍振远的肩膀。

    那振远躬身拱手,模样十分惶恐,道:“在下岂敢有此非分之想!谁说您没子嗣,那沐家小姐与您关系亲厚,远非在下一个外人可比!”言罢偷眼望向崔胤源。

    崔胤源听罢哈哈大笑,单指指了指振远道:“你还害怕一个小姑娘来夺你的权?妍儿一介女流,生性善良,哪里是应付这官场倾轧杀伐的料?再者说,我与沐家关系本也不近,只是那沐翊拼命想挤进朝堂,却拿他女儿来讨好我,这点难道你没看出来?”

    振远听罢面上难掩欣喜之色,忙道:“多谢大人垂爱!属下必定两肋插刀,不负大人!”

    麟霄冷眼听完他们对话,只觉这崔大人薄情寡义,想来不是甚么好人。

    却听振远又道:“大人既是与沐家关系疏远,不如将小姐送回沐家,她整日呆在山庄里,这精舍里的东西若是被她知道,那可不妙。”

    崔胤源听罢摇头道:“不可,此时那厮的眼线遍布各地,若是贸然将妍儿送走,必会引起怀疑,到时可就真打草惊蛇了。再说我也屡次与她说过,千万不要靠近这精舍,想必她也不会明知故犯。”

    那振远不依不饶道:“大人,咱们干的是株连九族的勾当,若是真被她发现怎么办?”他抬眼望向崔胤源,脸上竟布满杀气。

    那崔胤源转身面向精舍,叹道:“那只能怪她福薄了!”言罢便向精舍内迈去。振远听罢脸上浮起了一丝阴险笑意,也跟了进去。

    麟霄听完他们对话,不禁周身寒彻,这精舍内到底藏了甚么东西,连看上一眼便会被无故诛杀!本来他一心想走,但想到事关沐妍儿日后的安危,却不容他再走了。

    那两人进得精舍后,并没有关门,想必是因为院外有人把守,他们便放松了警惕。麟霄蹑手蹑脚地闪进屋内,屋内一片漆黑,居然仍未点灯。他轻轻摸索着向深处行去,摸过一道门槛,他看见不远处房间里似乎有微弱烛光,他悄然靠近过去,侧头朝室内一望,只见这是一间书房,房内摆着一张木几,木几后是一排书架。奇怪的是,那书架背后的墙壁仿佛微微侧斜,那微弱烛光便是从里面发出。

    此时万籁无声,那幽幽烛火看来诡异阴森,仿佛地狱鬼火摇曳不定,麟霄灿心跳得砰砰响,便在此时,只听里面“呜哇!”一声惨叫,那叫声凄厉嘶哑,仿佛如喉咙破洞漏风一般,听不出究竟是人还是兽。麟霄灿被惊得一趔趄,不觉往后退去,霎时身后撞上一物,“嘎吱”轻响传来,他暗道不好,急忙转过身,猛蹲下去一把搂住那物件止住了下跌之势,他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空的花架,幸得上面没有摆放花瓶。他长舒一口气,轻轻扶起架子,探头望向那书架墙壁后面,只听里面寂静无声,唯有那阴暗烛火忽明忽暗。

    麟霄不是胆小之人,但他身负血仇,又初到中原,万事都很小心,此事眼见事情有异,心里不禁打起退堂鼓。霎时,那崔胤源的话又浮现在自己耳边,他身子一震,此事若不查清,沐妍儿怕是有性命之忧,想到此节,他一咬牙,轻轻闪入了墙后。

    墙壁后是一条一人高的密道,密道一路往下,烛火幽暗,密道看不到尽头,麟霄心提到了嗓子眼,扶着墙壁缓缓往下走去。初时道壁触手干燥,越往下,那墙壁越是阴冷潮湿,洞内深处不时传来阵阵寒意,麟霄紧握双拳,眼睛死死望着前方,一步步往下挪去。

    不知走了多久,那烛火越来越亮,当他踏下最后一步阶梯时,已能看清面前景象。只见一盏油灯挂在墙壁上的灯台上,幽幽灯火下,是一扇一人高的门,那门虚掩着,里面灯火通过门缝射了出来。麟霄侧耳倾听,里面毫无响动,他壮起胆子,轻轻靠近那小门。探手摸去,那门寒冷刺骨,竟是镔铁打造而成——这哪里是普通大门,倒像是关押野兽的牢门。

    麟霄走进门内,只见又是一条幽暗长廊径直往前延伸,灯火摇曳中,他缓缓往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发现长廊两旁竟被隔成一间间房间,那房间没有房门,门口位置却是一堵堵铁栏!麟霄灿极目望去,这样的房间不知有多少个,一直随走廊延伸入无尽黑暗之中——这赫然是一座地牢!

    如此多的牢房,这里到底是关押何人的?麟霄心里一凛,靠近一个铁栏仔细朝里看去,只见里面黑黢黢的一片,甚么也看不到,麟霄还待走近察看,只听走廊深处“呜......啊!”一声凄厉悲叫,霎时,那走廊两旁无数牢房里那宛如野兽般的惨叫声大作,麟霄猛然一惊,瞬间只感觉自己腰上一紧,霎时便被一只手大力拉向铁栏!

    那手力道之大,麟霄完全不及做任何抵抗,便匡铛一声重重撞在铁门上,那手不顾铁门阻隔,力道渐渐加大,似乎是想要直接把麟霄从那铁栏缝隙中拉将进去。惶急间,麟霄忙抬脚从皮靴里扯出一把匕首,对着铁栏内就是一阵乱刺,匕首刀刀入肉,麟霄借势拼命往后挣扎,岂料那手力道丝毫不减,似乎完全没有痛觉!

    麟霄从未遇到如此诡异之事,他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低头一看,幽暗灯火下,只见一只血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腰带,那手腐烂不堪,血肉模糊中,竟能看到磷磷白骨,哪里像是一个活人的手!麟霄大骇,不及细想提起匕首便猛然切去,只听咔咔几声脆响,那血手手指应声折断,麟霄腰间一松,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霎时那铁栏里“嘶啊!”一声似兽非人的叫声爆出,一个人影猛地撞向铁栏,撞得那铁栏轰然作响。

    麟霄抬头一看,血红烛影下,只见那“人”脑袋被斜着削去一半,汩汩鲜血顺着半边脸无声流下,一只眼珠连着血管,吊在森森白牙的嘴边——这哪里是活人!?饶那麟霄胆气再高,也忍不住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往后退去,退了两步,他只感背上一痛,原来已撞上了背后的铁栏,慌乱间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张惨白的脸贴在铁栏缝隙处,那脸上七窍流血,一双灰暗眸子正无声望着他。麟霄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却听那人张嘴低声呼道:“救......救我!”无数悲惨凄厉的呼号声一浪接着一浪,麟霄头晕目眩,他侧头一看,幽暗灯火里,只见那各间牢房里,伸出了无数的残肢断臂,凶狠地对着空气猛抓,这恐怖景象,便宛如书画中十八层地狱里的磔刑地狱!

    麟霄只感翻肠搅肚,忍不住想要呕吐,他强忍恶心烦闷,翻身爬起便往外跑去。背后那骇人惨叫渐渐止歇,他一路狂奔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只有半边头颅的“人”。

    “扑通”一声,麟霄从那书架后的墙壁里摔了出来,他挣扎起来,立马爬起身来往外跑去,一刻也不想呆在这恐怖至极之地。他心中虽惊,但仍未慌乱,他知道这时冲出去一定会被抓个正着,便矮着身子又躲进了那灌木丛里。良久,麟霄惊魂未定,却听精舍内传出脚步轻响,忙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

    “大人......”只听那振远的声音从精舍门口传来。

    麟霄偷眼望去,只见两人已走到精舍门边,崔胤源脚步一滞,转身望向振远,却听振远沉吟半晌,道:“书房那个花架,位置好像跟我们进去之前不太一样?”

    麟霄听到这里,心里一紧,手心不禁微微出汗。他偷目望去,却见崔胤源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振远肩膀,略带戏谑道:“振远啊振远,你怎么胆子变得比我还小了?方才出书房时,我随手撇了一下那花架,你便以为有人进去啦?”

    那振远讪讪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他一顿,寒声又道:“大人,便是再大的胆子,往里面走上一遭,那胆子也得被吓破啊!”

    崔胤源听罢点头道:“老夫头几次见到那些东西,也差点吓晕过去,不过时间一长,便也不觉得有甚么可怕的了。便如独孤问俗所说,你且当它们是布偶,只是画得惨烈了一些。”

    振远听罢颔首道:“这倒是个主意,不过这些“布偶”可凶残多了。”

    崔胤源笑道:“这些“布偶”再凶残,还不是像疯狗一般被关在笼子里。贤侄你说是不是?哈哈......”

    振远躬身道:“一切尽在大人掌控之中。”

    崔胤源笑声更见欢畅,两人终于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崔胤源那笑声撞在麟霄灿耳膜上,只把他听得周身一寒。地牢里那些分明就是人,却不知被他们用甚么方法变成了那副模样,而那始作俑者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洋洋得意,他还有一丝良知么?他忿忿不平,心里不禁冒出一股无名火,良久,他平静下来,静静蹲在原地,过了半晌,听得周遭再无响动,他沿原路爬回了巷子里,寻路回到了厢房。

    他轻轻阖上房门,松下一口气,转头便向房内行去,忽然他一愣,只见那明暗烛火里,一个人竟定定坐在软榻之上!麟霄灿被惊吓了一晚上,此时神经竟有些麻木,他定睛一看,不禁火冒三丈: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夜飞辰那厮!

    麟霄冲将过去,怒道:“你他娘的想吓死我么!”情急之下,他竟爆出粗口,这也是这两个月在中原学到的最顺口的词了。

    却见夜飞辰一动不动,就着灯火正细细看着手中一物,麟霄一看,竟是那白色卷轴!麟霄一把扯将过来,怒喝道:“你干嘛偷看我的东西!”

    夜飞辰一脸无辜道:“刚刚我来找你,你门没关,这东西就掉在地上,我便帮你拾起来了,有甚么问题?”

    麟霄气不打一处来,道:“捡便捡,你看甚么!”

    夜飞辰斜眼望向麟霄,道:“瞧你这模样,里面定有猫腻。”

    麟霄收好卷轴,恶道:“与你有何相干!”

    夜飞辰“啧啧”两声,道:“我只看了个卷首,还被你涂了三个黑团,你老实跟我说,那三个字是不是......《春宫图》?”说罢一脸阴笑望着麟霄。

    麟霄一听,知道夜飞辰没看到里面内容,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吐出一口气,道:“你脑子里一天装的究竟是些甚么?”语气已缓了下来。

    夜飞辰冷笑一声,道:“深夜不归,形迹可疑,你是不是偷偷溜进别人姑娘家厢房里去了?”

    麟霄没有理他,他走到茶几旁,倒了一杯茶咕噜噜灌下,一抹嘴,沉声道:“这山庄有问题。”

    夜飞辰一听呵呵一笑,戏谑问道:“甚么问题?有鬼么?”

    麟霄灿点了点头,道:“相差仿佛了。”

    夜飞辰一愣,他寒声笑道:“麟兄,这种玩笑不开也罢!”

    麟霄望向夜飞辰,眉头紧皱,深邃眸子里竟有些忧惧,他叹了口气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夜飞辰还从为见过麟霄这般模样,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忙问道:“发生甚么事了?”

    麟霄站起身来,他走到门边轻轻开了个缝隙,确定左右无人后,紧紧关上房门,坐到软榻上将地牢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夜飞辰听完后目瞪口呆,良久方才问道:“麟兄,你确定你不是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麟霄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拂开衣襟,露出里面的腰带,赫然便是几个杂乱的血掌印烙在上面。

    夜飞辰看罢不觉毛骨悚然,良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只听夜飞辰颤声道:“麟兄,这山庄也太吓人了,咱们今晚便逃出去吧!我去叫上希言兄。”

    麟霄忙道:“不可!此时离去,必会引起主人怀疑,到时更加危险!况且...况且...”他连着两个况且,却是不好意思说出想要带沐妍儿一起走。

    夜飞辰急道:“那如何是好!咱们睡在这里,搞不好晚上被他们迷倒也被关进那地牢里,我还不想这么快变鬼!”

    麟霄一听也觉有理,但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眉头紧皱无计可施。

    忽听夜飞辰一拍手道:“有了!我去把希言兄叫来,他机智多谋,想来必有良方!”

    麟霄听罢颔首道:“不错!那你快去请他过来!”

    夜飞辰点点头,悄悄摸出了厢房。麟霄折腾了一宿,疲惫不堪,倒在榻上阖上双眼,想休息片刻。岂料他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那残肢断臂在血红烛火下诡异挥舞,周遭明明寂静无声,却又听得那虚弱的呼喊:“救...救我...”他心中烦闷不堪,像一块石头堵在胸前。

    “嘎吱”一声轻响,门开了,麟霄抬眼一看,只见夜飞辰领着希言到了。

    “希言兄!”麟霄一下站了起来。

    “麟兄别来无恙!”希言上前一揖。

    夜飞辰不耐道:“好了别客套了,咱们说正事。”

    希言来路上已听夜飞辰简要说了事情来龙去脉,当下低声问道:“麟兄,你出那精舍后,有无人发现你的行踪?”

    麟霄摇头道:“我专挑了那偏僻之所来走,应该无人觉察。”

    希言点了点头,又道:“麟兄且给我说说细节。”麟霄搜肠刮肚,把所见所闻的全盘告知了希言。

    麟霄讲完后,三人俱不做声,空气里弥漫着阴森沉郁的气息。夜飞辰望向希言,却见他面色铁青,良久颤声说了三个字:

    “活尸毒......”

    幽暗灯火摇曳,映得三人影子如鬼影般在墙壁上诡异晃动。

    夜飞辰寒声道:“活尸毒...不就是希言兄所中之毒么?”

    麟霄大惊道:“希言兄也中了这个毒?”

    希言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麟霄急道:“这毒有法子解么?”

    夜飞辰叹道:“有是有,不过这路途艰险,凶险不已,却不知麟兄愿不愿陪希言兄同去。”言罢只拿眼来瞧着麟霄。

    麟霄灿听罢正色道:“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夜飞辰又道:“搞不好会死在那里,你还去么?”

    麟霄斜睨他道:“你不敢去就直说!”

    夜飞辰听罢哈哈大笑,拍着希言道:“怎么样希言兄,我在山上就说了,我这兄弟最讲义气。”

    希言听罢他们对话,感动不已,当下拱手道:“两位兄弟如此豪迈,真是平生仅见!请受小弟一拜!”

    夜飞辰摆手道:“我们俩都是海外之人,你别跟我们如此客套,我们不习惯。”

    麟霄点头道:“夜兄此言我赞同。”

    希言听罢笑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麟霄为希言倒了一杯茶,问道:“希言兄,你见多识广,现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希言阴恹恹地道:“你们在海外,应该也知道三十六计吧?”

    夜飞辰笑道:“希言兄说的是——上计?”

    希言一拍手,竖了个大拇指,道:“一点就通,一说就会!”

    夜飞辰得意至极,当下便要起身回去收拾包裹。却见希言一把将他拉住,夜飞辰一脸疑惑望向希言,只听希言沉声道:“夜兄且慢,这个时候走,无疑是不打自招!况且你们想想,我们三个是沐姑娘请来的,我们一走,沐姑娘能独善其身?那岂不是把她给害了!”

    麟霄听到希言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大喜道:“希言兄思虑周全,所言极是!”

    夜飞辰一拍脑门,道:“我却忘了这茬!”

    希言又道:“在用那上计前,咱们还得用一计—”

    夜飞辰与麟霄均定定望向希言,只听他缓缓吐出四个字:

    “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