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的行军变成了稳定的奔跑,禁军的队列穿过高耸的拱门,在一万年后第一次以一支军队的模样出现在泰拉的天空下。
卫士长矛和长剑像沉默的金色森林一样指向天空,杀戮和分解的符文刻蚀其上,每一柄都如其持有者身上举世无双的战甲一样古老而传奇。
他们踏过曾是大叛乱时期战况最激烈的地方,而在他们前方那曾经布满残垣和枪炮阵列的地方已经变为一个遍布教堂的圣地,雄伟的游行大道从外围的居住区一直延伸到横贯这一区域的永恒之门。
从大训练场退下的阿拉琉斯禁军被布置在队伍的最前线,威德西尔是其中之一。曾经参与的古老战役的旗帜在他上方猎猎作响,上面的血迹因静滞力场的保护而依旧鲜亮。
在今天之后,他可能会因为羞耻而拒绝回忆现在,但此刻他必须承认自己正心潮澎湃。
禁军是孤独的猎手,即使对他们自己来说也很难见到这么多的战友齐聚一堂。与他的同类并肩行进让他产生了一种所向披靡的感觉。
他猜想,禁军此前一定就是如此应敌——在网道战争之前。那曾是他们最后一次作为一支军队被整体部署以对抗一位大敌。现在,万夫团将重回战场,而他得以他瞥见了失落的一万年之前,代表过往荣耀的残片再一次成真。
他的前辈们若能看见如此场景,会有怎样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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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透了。”
阿泰尔躺在一地被他带下来的废墟里,他的身体因为头脑中无数重叠的声音而和他们一起喃喃低语。
像拔河的一方突然松手,那翅膀扑棱着飞走,让金色的影子们冲进驾驶座并摔得七荤八素。
他们也将他压在了最下面,他没法出声提醒教堂里的人快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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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变奏迫使灵族暂时收手,暗影先知在下落的一瞬间放开了阿泰尔,斑斓的小丑们像灵巧的蛇一样嗖嗖地窜进了教堂各处的装潢后面,隐匿了踪迹。
在那些躲在教堂里的人眼里,就只有一个禁军从天而降。
这意味着隐匿在这圣洁之地的某些亵渎行为暴露了。
无数身影在恐惧的喧闹中做鸟兽散。
教堂里的空气比室外还要热。在阿泰尔掉下来之前,有一大群各色信徒聚集在巨大的柱子旁齐声哭号并摇摆身体。
挂在侧面的小礼拜堂的帝国圣徒的壁画上面染满脏污。过道交汇之处,高高的祭坛边挤满了试图伸手够到上方圣物匣的信众。
“终焉之时即将来临,荣耀归于……”
不久前还有一个衣着破烂的秃头正站在祭坛台阶上,高呼他的传道内容,想在这人心不定的时候壮大他代表的那个教派。
然而伴随着一声巨响,阿泰尔重重地砸落在祭坛上。
王座守望者的降临令他费劲口舌才树立起的那一点威严飞散到天外,而他本人则连滚带爬地跑走。他们害怕王座,害怕王座的代言,即使掉下来的那人没有任何动作。
阿泰尔在人群的尖叫声中被唤醒。
他眼前的一切时而黯淡,时而鲜亮,在灰暗和血红间交替着色彩。
然后他看清了那是一个伺服颅骨,顶着半截蜡烛,正悬在他面甲上方俯视着他,眼窝因为扫描到的东西而闪烁着困惑的红光。
阿泰尔一巴掌把那个吓人的小东西扇飞了出去。
伺服颅骨在空中旋转三圈半,然后因感知过载而开始尖叫,大声播放着被袭击的警报,在教堂里上下翻飞,眼睛疯狂地发着光。
阿泰尔没管它。他在台阶上站起身,把破碎的祭坛踢开。在现在的他的记忆里,这是不应该在泰拉光明正大出现的东西。
视镜后面,明亮的金色火焰扫视过周围,这样强烈宗教寓意的场合令他不适。
【我记得我拿的是堡主之斧。】
他嘀咕着,有一点困惑地打量手中的卫士长矛。断掉的记忆接续起来,前一刻他才淹没在脏污海绿色盔甲中,被死亡的寒冷贯穿,现在却生龙活虎而莫名其妙地站在一个教堂里。
他感觉到有亚空间的能量在不安分地涌动,在撕扯轻纱般的帷幕。他听见了吠叫,那是猩红领域饲喂的犬只,它们在抓挠现实的大门。
身后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被通讯器中的鸣响掩盖。
‘快跑,阿泰尔,他们就要来了。’
‘呼叫错误,这里不是阿泰尔。’
‘……你是哪一个?’
‘我没有义务向你告知我的荣耀之名。’
‘身份认证给你发来了,以祂的名义立刻说出你的名字。’
通讯符文里跳动着一万年前禁军内部通讯的身份认证,现在正占据了视线的禁军瞟了一眼仅有一个名字的通讯列表,勉为其难地说出了自己的全名。
‘勉·采珠者·亚得里亚·默尔帕斯·普莱奥珀·乌拉诺斯·普罗斯佩罗·卡拉斯塔。’
通讯那头传来了使用灵族语言的叫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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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他对胆大妄为的异形予以言语上的回击,一种熟悉的冰冷像枪响一样猛烈地袭击了他。
冰冷的爪子一下挥出,金色的火焰立刻被钳制、推开了,当那对翅膀的意志决定好了他的方向,预先设下的桎梏就不能压制他太久。
镜廊震动起来,阿泰尔感觉那些挡住了他视线的金色影子被震散了,他看到了现实,但依旧没记下爆炸坠落之后到他站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听到了一声嚎叫。
与那些嘈杂的吠声截然不同,如此之近,如此……熟悉。
熟悉的黑暗侵蚀了教堂。
先前出现过的旋律再一次响起。一团火花般的旋风席卷过厅堂,扫过聚集在一起人群,然后分散为发光的一个个形体,在鎏金天顶和圣物匣间盘旋、飘荡。
第一眼看向他们的时候,阿泰尔所见的依然是绑着舞空束带的灵族,手持刀刃,俯冲、翱翔。而在下一刻,他们的形象变成了灵族的神明:阿苏焉、伊莎、莉莉丝、瓦尔、血手凯恩以及其他。
在他眼中,色彩填充了视镜勾勒出的空虚的线条轮廓。
不是他的眼睛,是那些镜子。他意识到。现实的眼睛只能看到真实的画面,那些金影飘摇的镜子则将他双眼所见映射成在另一个位面将会呈现出的场景。它们的功能就是在补全某些他缺失的能力。
但在这样的情境下这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将能看懂他们的表演。一旦看懂,他就有可能被卷进去。
阿泰尔想做出迎敌的姿态,但身体的控制权不在这个他的手里。他又待在镜廊里了,不能和以前一样自己走出来,一堵晶莹的屏障把他关在了里面。如果在大训练场的时候他一直清醒,那么这个体验不会陌生。
灵族诸神的虚影携带着堪比本体的压迫感,向他靠近。祂们在镜影里投射出令人窒息的威压,这样超前的版本使来自古代的凡人难以直视。
控制着他身体的那位显然没把祂们当一回事,那些金色的影子也对此无动于衷。被甩开以后他们就很安静地在角落里看着,不做声。
阿泰尔不能理解。
【他在等什么啊,再不动要成靶子了!还有你们,到底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啊!】
【是祂的命令要求我们放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找借口也找一个合理点的吧!】
【不要质疑我们的专业性。】
【但他跑出来了啊!那还是我的身体!这么下去要出人命的啊!你们就不管管?】
【一切尽在祂的注视下。】
【这么说来是祂想看一群小丑在泰拉、在供奉祂的教堂里演出吗?】
【好小子,已经成长得敢嘴碎主公了是吧?事后再和你算这笔帐。】
又一声嚎叫止住了镜廊里的争吵。
【我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在……】
变奏的音乐打断了回忆。
仿佛降调且严重失真的弦乐、深喉咆哮的人声,并配以强劲有力、具有攻击性的鼓击,曲调完全没有规律,突然的变奏、变调和变拍此起彼伏,伴随着震动、光怪陆离的色彩以及昏暗的滤镜。
这是在模拟灵族诸神的尖叫或者咆哮。
巨变发生,灾难降临了。
独角的身影如同鬼影般闪过,动作快到难以置信,以至于移动的时候时间的连续性似乎断裂了一般,从开始直接跳跃到结束,省去了中间的过程。使那鬼魅一样的身形仿佛无处不在。
花衣旋过,描绘出一片片灼热的色彩,与逼仄的黑暗、激烈的器乐和刺耳的人声共同交织出令人震惊的大灾变意象。
那些不幸没有逃离现场的凡人们都精神错乱了,停止了祈祷和哭喊,变得和无智的动物一样,只会匍行嚎叫。几秒之内,地上就到处是扭动的形体,亵渎之物从受害者的七窍中爬出,撑碎了宿主的头颅。
【这是,何等的……】
这个画面对和平时代长大的阿泰尔来说冲击力太强了。他被困在在镜廊里的意识开始干呕。
对照曾见过的与丑角相关的剧情描述他推测这是丑角舞剧的《大陨落》的变体。
《大陨落》又称《光影相交》,是独角首次登台的剧目,讲述灵族盛极而衰的经过。灵族曾是银河系的霸主之一,因太长时间的安宁而渐渐滑向毫无节制的纵欲。最后,在极致的奢靡后他们弥漫着灵能的魂魄为自己的罪恶所吞噬。
一位新的神祗正是在这个种族陨落的哀鸣中,以响亮的嚎叫宣告自己的诞生,并坐上了至高天四个最大的席位中的一个。
幸存的灵族甚至不能直呼祂的名称,而以“黑暗王子”“饥渴女士”指代。祂是slaanesh,通常译作色孽。
亚空间的滔天怒浪被形象地映射到了每一面镜子上。镜廊就像活了一样,它不仅用噪音拼命地刮阿泰尔已起茧的鼓膜,还用放大器把它们放大,就像用一种绞肉机般的力量怒吼出来。
唯一能证明他还在原来那个教堂的证据是那个伺服颅骨。它奇迹般的没有在灵族的舞台上第一时间损毁。它尖叫着乱飞,在这毁灭的景象里蜿蜒游移。
当它靠近祭坛的时候就会翻滚着跌开。有什么东西正在祭坛上方凝聚成型。空气似乎更厚重,更粘稠,似乎很快就要凝结成一个实体。
灵族的神明蜂拥而至,想和这个存在战斗。但即使并未降生,它依然强大到足以把灵族神们像孩子一样推倒。被打倒的神明身上泛起了病态的波纹,不再是神的形象,而是扭曲成腐化呜咽的玩物。
只有寥寥数个得以幸免,一个臃肿而巨大的影子笼罩了女神伊莎,而小丑神带笑的鬼脸消失在一个幽深回廊后面。
这一段表演的内容,是指色孽的诞生杀死了灵族大部分神明,只有三位幸存。
伊莎被另一个混沌神纳垢劫走,笑神逃进了网道深处。还有战神凯恩,在色孽与血神恐虐的争斗中变成了碎片。
等一下,凯恩在哪里?
马上要演到这场战斗了,为什么只有初生之神的嚎叫,凯恩去哪里了?
【不,这次不是祂的嚎叫。他们不可能复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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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飞的小颅骨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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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者长戟被野蛮地掷出,打碎了在祭坛上方挂着许多圣物匣中的一个。
那是一个衬有黄金的水晶棺材,上面捆着沉重的锁链并由虔诚的祷告者破碎的衣服包裹。
当阿泰尔刚落地的时候那棺材还在震动。水晶变形,发出轻微的破裂声,就像把玻璃放在高压下一样。是里面的东西试图挣脱其束缚。
而伴随着那个披着王座守望者外皮的事物发出第一声命令般的嚎叫时它就安静了。
当棺材被劈开,它的坠落无声而乖巧。原本持剑的存在把输送力量的管道封的实实的。
没有用。被金甲包裹的手握住了它的剑柄。
禁军身上银白色的水晶迅速染上了鲜血一样明艳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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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门之外,威德西尔听到一声巨响。
每一个行进中的禁军都看到了这一幕。
远处,大教堂在非自然的力量下一分为二,红光从里面凶猛地照射出来,就像打开了一扇火红的大门。
血雾蒸腾,浑身燃着黑火的巨人踏出地狱。
那是对鲜血渴望的化身。发光的头冠形同一对扭曲的号角,布满尖刺的锁链捆缚着成串的颅骨。蝠翼舒展,每一次扇动都掀起一阵黑焰和碎石织就的风暴。
无生者显形。
每一个禁军都收到了这个信号,他们现在能明确他们被召集的目的了。
稳健的奔跑变成了冲刺,每走一步,光线就变得更明亮、更直观。紧迫感袭上威德西尔的心头,他的猎矛与肩同高,蓄势待发。
在他身侧,无数的卫士长矛一起拉平,准备迎接最初的一击。
战斗怒火的具象迎上他们,手中提着燃烧着烈火的长剑。
在他身后是一面流血的镜子,倒映出另一个位面的的星光,流淌出红宝石汇成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