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矿激光集火射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我现在知道了。伤害不大,但是很痛,像被一万个烟头追着烫。
只要不被打中暴露的头部或是盔甲裂口,对我就构不成威胁。我完全可以顶着射击冲锋,扎进他们的队列里拳打脚踢,在他们瞄得太准之前把他们揍得七零八落。
但是塞勒涅?
如果我想顺利走出这个地方,最好还是不要拿向导的安危开玩笑。
于是我一把抄起女孩跑得飞快,用我远胜于她的体型为她遮挡炽热的射线。鉴于不久前才有人走过,所以另一个方向一定有出口,而且有足够空间能让塞勒涅通过。至于那边会不会有围堵的追兵……
思考这么多对于一个大玉米来说还是太难了。
脚下那种沉滞感没有消散,仿佛要拖住我的脚步。又一次震动,预示着下一场爆破。然后那种粘滞感消失了。我加速拉开距离,冲过拐角,侧身抵御爆炸带来的冲击,速度不减地朝爆破口奔去。
炸开的缺口足够让我这样的体型通过,而对方显然没有来得及组织好防线。
我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上碾过去。挡在我前进路上的畸形身体被推搡,被撞飞,被踩踏,刀枪碎裂,骨肉成泥,哀声四起。但我不会感到愧疚。
神圣泰拉,鸡贼教派,把这两个词联系起来就是噩梦的同义词——足够撑起一本规则书。
鸡贼,是基因窃取者(genestealer)的简称,这种外貌丑陋的外星生物以速度惊人、甲壳峥嵘、战力强悍以及感染式的繁殖而著称。它们狡诈而危险,在特定的作战环境下,能让星际战士终结者小队甚至禁军小队出现严重伤亡。在广为流传的说法中,纯血鸡贼多对生的利爪附着有生物力场,能像撕纸一样轻松地撕开动力甲。
我对这种难缠的异形了解非常有限。已知的是鸡贼感染是分期的,形态各异,各有千秋,都不好对付。我得庆幸暂时还没有遇到其中的大家伙。
子弹从我的盔甲上弹开,溅起阵阵尘土,我挥舞短剑,格挡那些四飞的流弹,以防塞勒涅受伤。
塞勒涅……她一点都不安分。她没有停止过要求我放下她,仿佛曾经和鸡贼正面交锋过无数次,已经有十足的把握用她的小身板在这群怪物里冲杀出一条血路了。当我冲破包围的时候,她居然开始指挥我往什么方向走。
我应该听她的吗?
我决定拒绝。
我很快吃了苦头。
注意到那些悬空的光亮时已经来不及停下了。我侧身撒手把塞勒涅推开,然后就被绊倒在了一堆单分子线里。
以这个速度撞上那样锋利的切割线,没被削成片全是托了铠甲的福。细线箍在铠甲表面,不能切割进去,但依然让我非常难受,仿佛头发丝勒进皮肤。我很难看清它们,也不确定能否把它们扯断,这是种坚韧的材料,仅需一根就能拖动一个全副武装的禁军的重量(我前不久才试过,在非自愿的前提下)。
我努力拉扯挂在身上的金属细线,却把自己缠的更紧了。我的头发被切断了好几缕,脸上划出了伤痕。但我就是挣脱不了。
鸡贼追的很紧,而此刻又出现了丑角使用过的金属线。这是谁布的局呢?
“都跟你说了不要到处乱跑了啊!我好不容易才装上去的啊!就被你毁掉了啊!”
“塞勒涅你——”
“管好你自己吧!”
一声爆炸,半段通道坍塌下来,把大多数追兵堵在了另一头或者埋在了废墟里。我吃惊地看着塞勒涅扔下起爆器,从背上拿下步枪跨到我前面,以惊人的准度向的漏网之鱼射击。
帝皇在上啊,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轻松得就像在处理家里的蟑螂。
我看得心惊肉跳。最后一个鸡贼躲开了子弹,伸长利爪尖啸着扑来。塞勒涅一闪身躲开了攻击。眼看着那个怪物的攻击要落到我身上了,我却被金属线牢牢缠住脱不了身,几乎要惊叫出来。然而塞勒涅以枪为棍,用枪杆子一下就把鸡贼抽趴在地。来不及赞叹她臂力惊人,就看见距我咫尺近正呲牙咧嘴的怪物脑壳炸裂开来。不是近距离射击,而是被砸碎的。
我看着那个被用作战锤的东西,一时语塞。
“来不及换弹夹了,借你头盔使使。”塞勒涅松开盔顶红缨,把头盔丢到我面前,“还是把它戴上吧,你看起来挺需要它的,冒冒失失的家伙。不过撞到这种线上居然毫发无伤,真是命大啊,还能站起来吗?能走吗?”
“我没事,我可以。”我把金属线从石壁上的固定处扯下来,总算狼狈地爬起身,“替我保密谢谢,我长官知道了非把我生吃了不可。”
“你是新兵?”
“训练时长……算了,反正我合格了。”
“哈哈哈,那你得当心了,尼尔斯最喜欢作弄新人了。”
“……是他的风格。”
那些金属线紧紧地缠在我身上,最后还是没能解开。赫利俄斯的短剑上没有安装力场生发器,拿它切割单分子线可能会损伤剑刃。所以只能等回到皇宫后再做打算了。
“但是塞勒涅,到时候不要和其他穿成我这样的人开玩笑。我代表不了他们的实力,也代表不了他们的态度。”
“我明白,现在跟上,别走丢了。”
“是。”
“等等,还有一件事——在把身上的东西弄掉之前,不许碰我。”
“……好的。”
丢脸吗?希望我见到那位人物之前还有脸可以丢。
无数真实或者虚构的案例都能告诉我,在和经验丰富的探险者在一起时最好不要擅自作主。而刚才这个世界又给了我一个深刻的教训——在一个或许被选中的人面前,我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谢谢警告。我会注意的。我最后扯了一下那些金属线,让它们不至于刮到脸,然后把头盔戴上。
右侧视野里有一条裂痕,视觉显示也有些不稳定。我擦拭镜片上的污渍,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已经有所预备,我依然因为所见而震惊。我们身处的甬道不是如我推测的那样开凿在岩层中,而是,而是……
“塞勒涅。”
“怎么了?”
“我们现在的方向,是往回走。”
“放心,只要你不出声,我们就能绕开那些家伙。”
与危险只隔一墙。
“唯一的入口?”
“并不。但是能让你通过的,可能就一个了。”
“你对这里很熟悉。”
“……不然呢?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呀。”
“哦,不,我是指——”
小石子从洞窟顶部掉下来,敲打在我的头盔上。我乖乖闭嘴。
“没什么。”
“唔,你真奇怪。”
或许。但真正奇怪的是这个地方,还有在这个地方长大的你。
还有,那位……
在窥见真相的一角后我就不再能够欺骗自己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废弃矿坑了。我尝试过与外界通讯,但对外的信号被截断了。我所处的位置比我预计的更深,扫描视图显示出了一座以金属为骨架构建的城市。泥土填充出了脚下的水平面,但底下,真正的地面却存在一个倾斜的角度。
这座钢筋铁骨的城市,是倾斜的。
就如搁浅的船坞。
我跟在她身后,对所见的一切保持缄默。或许在凡人眼里所有都被泥土掩埋得已经看不清原貌,我能知道我们在什么中间行走。武装的基因窃取者们在岩壁的另一边奔走,就如与我们擦肩而过,但是无论我如何调节耳机的灵敏度,都没法接收到充斥在那一边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叫喊。而在另一侧,我看见废弃已久的排风管道穿行在岩壁间,绝非自然条件下形成。
随后空间变得开阔,岩壁向两侧伸展开构成一个穹隆。
岩壁上有一些扭曲的刻画,被时间遗忘的图腾和巫语在阴影里凝视着闯入者。密密麻麻的抽象符号间穿插有大片空白,仿佛插图凭空消失。黯淡无光,斑驳脱落,其中一些是用赭石和木炭涂抹出的,有些则是刻印在岩石上,还有一些,似乎使用了禁忌的颜料。塞勒涅的手电光略过了它们。但我无法不注意到那些明显的被烟熏火燎破坏的部分。
我们走过一系列被封存在泥土和岩石里的机械,洞窟的尽头又是一个分叉的路口,而我们在岔路之间的那堵岩壁前停留。
在显示器里,那后面空无一物。
“碰一碰它。如果他想见你,就会放你进去。”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一样是经过了幽暗的过道,一样是伪装成障碍的入口,只是这一次,我一步从岩石和土壤构成的原始洞窟踏到了金属板铺筑的平台上。比起始位置高了几个楼层,但和当初把我从影牢传送到地表用的确实是一个技术。在我周围,光华晶莹的金属墙壁取代了古老的岩层,或者说,剥离了那层涂抹原始壁画的伪装后这个地方终于显露出了真实面貌。
重力方向依旧被恶意地调转。但是我没有跌倒,毕竟我现在知道了那个叫磁力靴的东西怎么使用。我与初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
然后我就被上了一课。赤红的激光从各个方向射来,锁定了我身上每一个缺口,每一个薄弱处。如果这是真实的战斗,我自然可以依靠磁力靴固定自己,但那样将很难及时躲避接踵而至的集火射击。
怎么就忘了,拿着动力武器近战并不是未来战争的通法。
我举手表示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扭头躲避那几道直刺目镜的红光。帝皇禁军的威望在这种场合不会有任何用处,所以我选择示弱。
+塞勒涅带我来的。别冲动。+
激光退散,重力复原,竟然还贴心地纠正了角度,以免倾斜的房间对人员造成不适。
我松了一口气,但是那种被瞄准的感觉没有消失。
“奇怪耶,这里不是我家。”
塞勒涅也传送过来了。看清环境后她的表情变得比我更加惊讶。她困惑地四下看了一圈,然后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我。
“你不是说尼尔斯想见你吗?他怎么把你丢这里了?”
“这是什么地方。”
“不太了解。尼尔斯不许我在这里停留太久。”
“但你依然认识这里?”
“是啊,路过几次,看起来和其它地方没啥两样。”
排斥和吸附的力量在战靴底部变换,仿佛有东西在脚下游走。没有了沙土阻隔,从平整金属板传来的感觉尤为清晰,就像有什么在戳我的脚底板,有意识地将我往特定的方向引导。
“他想让我看一些东西。”
我跟随指引拾阶而上,踏上二楼平台。这里整体风格不同于当下的哥特式风格,而是更早之前、存在于文献里那个已经离人类远去的时代的简约风格。随处可见战斗的痕迹,布满刻痕的合金闸门在我面前紧紧闭合。我找不到控制系统。如果不是先前的遭遇,我会以为这里已经没有电力了。
“有什么东西尼尔斯给你看,却不给我看?”
塞勒涅的手电光打到门上。那里原来应该有个标志,但是已经被破坏得看不出形状。
“这说明他不希望你过早卷进来。现在他觉得时间到了。”
我敲了敲门板。那后面有东西干扰了扫描,视图中呈现出大片阴影。只隔一个门板的厚度,就是未知的领域。
“得想办法进去。”
“打不开的,我试过。”
“所有方法?”
“我撬过门,被尼尔斯教训了一顿。”
“那就让他,当面教训我吧。”
我挥出一拳击穿了合金钢板,然后顺着裂隙将闸门撕开。
没有灯光,没有警报,只有破碎金属砸到地上的声响。一个昏暗的房间,连接着一条狭长的走廊。
“那是什么?”
塞勒涅好奇从我脚边探出头,手电光柱刺穿了站在房间中央的那个人形。
那人几乎与我一样高,但整个形体要宽大一些。他身穿嵌有金边的黑色动力甲,表面生长着尖刺,扭动着亵渎的符文,一侧的肩甲上镌刻有一个由抽象化的眼睛与八芒星组成的徽记,盔上红缨高高束起。
一开始他背对着我们。我望向门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动力背包上盘踞的那一张狞笑的恶魔之脸。
那个场面,令我印象深刻。
他转身朝向破门而入的我们,面甲带着獠牙,目镜如同火炭一般红。某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他看见我们了,但并不是。他高举战斧,在他们自己的通讯频道里呼唤。
一个头盔上高耸起一对羚羊似的犄角的军团士兵凭空出现在我身边。他追随着领军的方向,手中的爆弹枪的枪口开始闪烁火光,链锯剑加速。然后更多身披金黑铠甲的庞大身躯从阴影里走出,微光勾勒出了他们的形廓,但涂装却吸收了微弱的光线,就好像将其吞噬了一样。
画面生动,但是没有声音。塞勒涅的手电光照向走廊深处,黑暗吞吃了光线,也淹没了混沌星际战士的身影。
“我们跟上。”
“嘿,等等。你已经知道尼尔斯想让你看什么了?”
“真相。关于这艘船的遭遇。”
“船?”
“现在,你真的能确定自己对这片地方很熟吗?你在一艘沉没的船里长大,却对此一无所知。”
戳我脚底的力度增大了,看来他能听到。
“风从地狱吹来,让我们看看他想传递怎样的讯息。”
“风?”
goldenwind,墙壁上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字母终于有人看见。
“黄金之风。这艘船的名字。看样子是经历了亚空间风暴后坠毁。帝皇保佑啊,他最终还是回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