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
教学楼后面有一排红砖砌成的花池子，零星开着几朵三色堇。
一个穿着黑帮白底手工布鞋，平头短发，眉毛又黑又浓的大个子背过身去，挑起中指，瓮声瓮气地喊：“就算我妈不在三中教书，你也开不了我。”
说完急转头：“怎么样？像不像？”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男生，一个是不近女色刘二彪，还有一个圆脸大眼，嘴里带一副钢丝牙套的小矮个，那海拔，买自行车不下调座椅高度都够不着脚踏。
这二人明显没把注意力放在大个子身上。
刘二彪说道：“周平，你不觉得沈云今天很奇怪吗？”
小矮个仔细想了想：“是够不要脸的。”
“我的意思是，他这个好学生居然也能干出顶撞年级主任的事。”
“我得让他教教我，怎么才能克服恐惧和紧张，一脸自然地跟女生表白。”
“如果学校真的把他开了，这么多年学不是白上了吗？”
“既然她不喜欢何采薇，那就别怪我趁热打铁，凭个人魅力征服她了。”
前方大个儿没有等来回应，急了，刚要到聊得牛头不对马嘴的二人面前追问，一名头戴珍珠发卡的女生抱着成摞的模拟卷从旁边的长廊走过。
“刘二彪，周平，董壮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三人同时看过去，注意到她手里的模拟卷，脸一下子垮了。
高三老师对于成绩垫底且屡教不改的差生多半选择放弃，一是因为底子薄，二是因为时间紧，三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学习态度，神仙来了也白搭，可偏偏就有不信邪的。
数学老师王兆林就是这种刺儿头，甭管是正式考试还是平时模拟，甭管是谁，甭管想什么法子，哪怕是脸沾墨水在卷面滚，也得把答案填充过半，不然就拍桌子叫家长。
而眼前走过的女生，正是数学课代表杨姗姗。
董壮壮很实在，嘿嘿一笑：“我们在等沈云，他被她妈叫去谈话了。”
“是么？可我刚刚看到他往办公室去了，喊他也不应，反正脸色挺难看的。”提起沈云，杨姗姗的嘴角抽了抽，就誓师大会上发生的事，这家伙可以说一战成名，短短一个大课间，连高一和高二的学弟学妹们都知道高三一班出了一个在誓师大会上表白，顺道手撕年级主任的牛人。
坏了，张素心找沈云，一准儿是劝儿子低头服软，杨姗姗讲他脸色难看，依照誓师大会上的劲头儿，搞不好是要去办公室闹事，真要来这么一手，那不吹灯拔蜡没救了吗？
刘二彪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办公室的方向跑。
杨姗姗急道：“快上课了，你干什么去？今天数学小测。”
“王老师问起你就说我拉肚子，去蹲坑了。”
……
正如刘二彪担心的那样，沈云去办公室找杨再兴，不是听妈妈的话道歉认怂求原谅，是去“鸡蛋碰石头的”。
“沈云，你别不识好歹，凭你在誓师大会上的行为，换成别的学生，早就给他们父母打电话来学校领人了，要不是看在你妈在学校教了二十年书的份上，会只给你一个记大过的处分吗？我警告你，办公室是老师工作的地方，不是让你撒野的地方，别给我无理取闹，得寸进尺。”
杨再兴偏坐在椅子上，身前的黄色办公桌盖着一层玻璃，夹层里是体育彩票的中奖号码走势图，再往前放着高一到高三的政治教材和参考书，靠墙的位置有一盒张一元红罐茉莉花茶，印着黄山旅游留念的玻璃杯里是颜色重到一眼看去口生涩的茶叶水。
他对面的办公桌坐的是年级副主任，名字叫魏青松，本来脸就小，还戴了一副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茶色近视镜：“沈云，我记得高三一班下节课是王老师的课吧，他脾气可不好，快回去吧，免得惹他不快，给你妈告状。”
沈云扫了一眼其他人，皆是一副认为他在无理取闹的表情。
“无理取闹？既然你用这个词，那我们就好好地讲讲道理。”
他把身后空位的椅子往屁股后面一拉，就这么坐了下来。
魏青松本来是要当老好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小子油盐不进，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多少有点生气。
“学校准备了一周的誓师大会给你搅了，你还有理了？”
“魏老师，我问你，是不是何采薇先上台挑事的？”
“这个……是……”
“那为什么只处分我，不处分她？”
“她……她也是谣言受害者，女生嘛，脸皮薄。”
“那我也是谣言受害者，她能登台澄清，我为什么不能陈述真相？不同性别的学生做出同样的行为，只因为她是女生，就有免受处罚的特权？”
“这……你一个大小伙子，发扬下绅士精神怎么了？干嘛这么斤斤计较，再有三个月你们就毕业了，只要接下来的日子好好学习不惹事，高考一过，处分自动取消。”
“那你怎么不发扬一下绅士精神，把年级副主任的位子让给我们化学老师？她是女职工，再有两三年就退休了，到时候年级副主任的位子不还是你的吗？”
作为化学课代表，他当然知道化学老师吴芳菲对没有竞争过魏青松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这话问得后面几位任课老师摇头苦笑，没想到他不仅性格乖张，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家伙。
魏青松一脸铁青，好在眼镜框够大，镜片颜色够深，从外面看青得不是那么明显。
他跟吴芳菲争年级副主任的事，去年闹出不小的风波，一些职工背地里传闲话，说他给校长送钱了，现在沈云一个学生拿这件事挤兑他，能不生气吗？
“我能当上年级副主任，那是领导对我的认可。”
“那认可的标准是什么？你官腔打得好？还是稀泥和的好？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凡事劝你大度的人，离他远一点，不然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你。”
“你……”
魏青松气得直瞪眼，手指快把贴在桌面的排课表抠破了。
办公室角落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语文老师一头雾水，鲁迅先生有说过这句话吗？味儿倒是挺正的，万恶的出版社，是不是又阉割了先生的文章？
“沈云！”
啪……
杨再兴一拍桌子，怒道：“再给我胡搅蛮缠，你妈也保不住你。”
沈云连连冷笑：“道理讲不通就耍官威？今天你要么把我跟何采薇一起处分了，要么就有理有据地驳倒我，不然你就是把校长叫来我也不服。”
一起处分不是不能给，但问题是这么做了，便意味着身为年级主任的他被一个学生逼得让步，这个先河一开，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好好好。”杨再兴用手指着沈云的脸：“你在会场向程雨见同学表白，强剪她的头发，还把人弄哭了，这种行为给学风学纪带来了非常严重的负面影响，这个理由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