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份炒饼已经下锅,热油滋滋地响,老板眯着眼,不时举起手臂,用套袖沾沾额头冒出的汗水。
一份炒饼两块钱,四份就是八块钱。
刘二彪和董壮壮就是俩穷光蛋,吃白食的,沈云和周平把钱给了有腿疾的大姐,现在四个人的兜比脸干净,拿球付钱啊。
“要不……我回教室找人借点儿?”
周平翻了个白眼,论借钱这件事,刘二彪几乎把高三一班借了个遍,名声早就臭大街了,鬼才会借给钱给他。
“那要不……咱们跑吧。”
这个主意其实不馊,炒饼还没熟,老板完全可以卖给排在他们后面的同学。
“没必要。”
沈云径直往不远处的煎饼摊走去。
周平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难不成……找程雨见借钱?
沈云走到煎饼摊前时,最后一个顾客拿到了刚刚做好的煎饼果子,这时他才看清高三八班的吉祥物在干什么。
“煎饼一块五,加了个鸡蛋,唔……一共两块,你刚才给我十块,我应该找你八块。”
也不知道怕算错账,给摊煎饼的大姐造成损失,还是下意识行为,口算完毕,她又伸出葱白小手,十根指头比了比,确定没错才点点头,从放钱的金锣火腿肠纸盒里找出一个五块的,然后是三个一块的,叠在一起递给提着塑料袋的女学生。
“你数数啊,看看是不是八块。”
“对,没错。”
女学生把钱装进上衣口袋,拿着塑料袋,一口一口吃着往校门走。
“一块五加五毛,两块,十块找八块。”
程雨见又算了一遍,这才长吁一口气,推推眼镜,把刚才女学生给她的十元钞票放到纸盒角落十元面值那一摞。
沈云越看她越觉好笑的时候,炉子后面头扎老式发卡,穿着厚棉袄和防油罩衣的大姐招呼道:
“这位同学,是要煎饼果子吗?”
程雨见这才注意到有新顾客,抬起略带疲惫的小脸一看,右鬓不服管教的鱿鱼须跳了两下,小脚一摆,准备开溜。
“又要跑?”
话音入耳,她的身子一顿,硬着头皮留在原地。
“你……认识他?”
“……”
程雨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板娘这个问题,低着头,小脸微红。
“先做煎饼吧,来五个,一个放俩鸡蛋,一个加火腿肠,一个加鸡蛋也加火腿肠,一个标配,一个不要葱花多放辣,再加多一份果子,多少钱?”
老板娘拿着油刷的手抖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雨见扑闪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两秒钟,低头搁那儿算。
什么都不加一块五,加一个鸡蛋两块,加一根火腿肠的两块五,又加肠又加蛋的两块五,加两根肠的三块五……不对,不对,加肠又加蛋的是三块。
很快,她发现cpu都超冒烟儿了,还是有点卡。
于是又加上十根手指。
标配的一块五,加一个鸡蛋的两块钱,总共三块五毛钱,再加两块五,再加一个两块五,错了,是加三块……
“枚姐,加一份果子要多少钱?咦,我刚才算到哪儿了?”
然后她发现加上十根手指依然不够用。
“我怎么这么笨,小学加法都算不好。”
程雨见撅着小嘴,急得直跺脚:“你……你说慢一点,说慢一点……好不好?”
玫姐盯着沈云看了两眼:“你在故意为难她吧。”
“好了,说正事。”
沈云瞄了一眼盛面糊的红色塑料桶,又看看放鸡蛋的箱子:“车上这些食材,大约能做多少个煎饼?”
玫姐感到奇怪,搞不懂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据实说道:“鸡蛋富裕,面糊少一些,如果是什么都不加的基础款,能做60个吧。”
“60个……”沈云稍作思忖:“好,我全要了。”
全要了?
玫姐以为他又在开玩笑。
摆了好几年煎饼摊,她还没碰到过一口气要60个煎饼果子的,不说吃不吃得下的问题,单做就要一个多小时。
还在为算数不及格纠结的程雨见也醒悟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
“要那么多,你……你吃的完吗?”
沈云笑眯眯地道:“吃不完我可以送人啊。”
玫姐:“……”
“是怕我买不起?她应该知道吧,我妈就在三中教数学。”
“成,我这就给你做。”
“等等,既然我一口气给你包圆了,总得给我打个折吧,每个让我四毛钱,咋样?”
买煎饼果子还讲价?
程雨见小嘴微张,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玫姐的摊位帮了好多天忙,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其他同学最多要求多放点果子,多撒点葱花什么的,他呢一张嘴就是让四毛,可真好意思。
玫姐摇头说道:“卖不了。”
“怎么可能卖不了,你这鸡蛋都是特意批发的小鸡蛋,一斤足有10-11个,按照当前市场价,成本也就两毛多一点,面糊更别说了,一毛钱顶天了,油条蘸酱葱花算两毛,再加上煤钱和设备折旧费、卫生管理费,总成本也就六毛。所以一块五的煎饼,利润能去到了八毛,一块一一个你还净赚四毛,做60个纯利润至少二十五块。”
程雨见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就差把“你好精明”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而且煎饼果子这东西,早晨更好卖一些,因为那时油条很新鲜,到晚上口感就差了不少,这也是为什么卖炒饭炒饼炒面的摊位生意比你好很多的原因。”
玫姐被他说得没脾气。
“行,就给你按一毛一。”
“我记得你说鸡蛋比较多,干脆,你把鸡蛋和火腿肠都按成本价卖我算了。”
“这位同学,你别得寸进尺。”
“什么叫得寸进尺,我这是与人方便,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上课了,如果你在这里卖不完,是不是还得去北边园区路口卖给上下班的工人?先不说那边生意怎样,和我的买卖没成心堵不堵?这一来一去,没个九十点钟别想回家,今天是周一,小孩子的作业谁来监督?弄脏的红领巾和丈夫的臭袜子什么时间洗?”
“行了,别说了,给你。”
玫姐彻底被他打败了,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能讲价的学生,不愧是数学老师家的公子,这算账的本事,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云看了一下腕表:“那就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做吧。”
玫姐不再多言,用铲子铲掉煎锅上残留的面渣,轻车熟路地刷上一层油,舀了一勺面糊倒在上面,拿着耙子轻轻一转,面糊就变成了一片薄薄的饼坯。
程雨见还在注视沈云,直到他感应她的视线望过来,这才心中一凛,掐着兜帽松紧线的手抖了抖,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这儿刚要调戏别人班级的吉祥物,有人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刘二彪和周平走过来,董壮壮还在炒饼摊前老老实实坐着,似乎一点不担心会被俩人卖了。
“沈云,你疯了?炒饼钱还没付,又买这么多煎饼。”
周平担心惹怒摊煎饼的大姐,把他拉到一边,鬼鬼祟祟地问。
“你们来的正好。”
沈云示意二人附耳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他们听完愣了好一阵子。
“沈云,这么干,不好吧?”
沈云扳着二人的肩膀转了半圈,往前一推,矮冬瓜走得慢了点,险些给他一脚踢屁股上。
“想要回你的钱就赶紧的。”
“算你狠。”
周平这人吧,遇到事儿甭管大小,嘴上就没输过。
沈云目送二人消失,视线往煎饼摊一扫,程雨见好奇的目光一触即溃,笨手笨脚地帮玫姐拿鸡蛋来掩饰尴尬。
十五分钟后。
高三办公室。
杨再兴刚刚在食堂吃完职工餐,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端起之前沏好的茶水才喝了一口,这时魏青松由外面走进来,看脸色有点古怪。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老杨,外面……”
“外面怎么了?”
魏青松走到他面前说道:“沈云又闯祸了。”
杨再兴坐不住了,把茶杯往办公桌一放,起身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