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的时间里,嬴政也不是完全沉浸在温柔乡里,偶尔也会去景窑看看,去蒙府转转,再到文擂居坐坐。
之前吕不韦将自己的《吕氏春秋》拿给嬴政看,还说让嬴政帮他修改修改。
嬴政看过之后,觉得也确实没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便交给了司马杰,命司马杰誊抄一份。
这一日,嬴政来到文擂居,去取《吕氏春秋》。
司马杰将那卷《吕氏春秋》从内室中拿了出来,递到嬴政的面前。
“怎么样,有什么看法?”嬴政问道。
司马杰坐下来,说道:“单从语句的措辞和衔接来看,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而从内容来看,也显然是经过了层层的筛选,所以微臣觉得,并无什么可以改动之处。”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寡人也是同样的看法,不过,寡人到是因为这个字而发现了吕相邦的身世。”
说话的同时,嬴政用手指指了指《吕氏春秋》中的“氏”字。
“吕相邦的身世?”司马杰看着那个“氏”字,问道,“难道吕相邦的出身有什么问题?”
嬴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有什么问题,而是寡人没有想到,吕相邦居然姓姜,他是原来齐国国主一脉的后裔,是姜太公的第二十三代玄孙。”
“啊?”司马杰张大了嘴巴,说道,“想不到,吕相邦的祖上还是名门贵族。”
“不错,据吕相邦说,他们吕氏一脉,在田氏代齐之后,便分散到了各国,仍居于齐国的已是极少。吕文和吕武两人,也是他的亲子侄。”嬴政说道。
司马杰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么为何从未听吕相邦提起呢?”
嬴政看了看司马杰,说道:“大概是不想提及吧,就如你们司马家一样。”
司马杰:“……”
嬴政略微思虑了一下,说道:“你说,咱们华夏大地的族人,既有姓,还有氏,是不是有些麻烦?”
司马杰笑了笑说道:“那不如都合并在一块吧,就如吾这司马一样,成为复姓。”
嬴政瞪了司马杰一眼,说道:“那还不都乱了套。寡人的想法,不如将姓与氏合二为一,只保留一个。”
“这样做的话,只怕世人未必会同意啊。”司马杰说道。
“事在人为。”嬴政说道,“寡人已然下诏,命大秦推广华夏文,也不差多这一道法令,更何况,若是将来天下一统,想必这需要统一的规矩会更多。”
“若是天下真能一统,所有的规矩都要推翻了重来。”司马杰说道,“大秦的规矩,也未必是最好的,或者是最适合整个天下百姓的。”
“嗯,不错。”嬴政点了点头道,“你没事的时候多想想,若是这天下有一天真的被寡人统一了,都有哪些地方需要重新制定规矩和法规,又该制定出什么样的规矩来适合不同地域的族群。”
“好,那微臣就以这个为题,在文擂居展开讨论。”司马杰说道。
“这样更好。”嬴政笑着说道,“列国的学士更为了解自己的国家有哪些不合理的规矩,尤其是列国的贵族以及官宦。不如这题目多拟定几个,诸如,假若天下没有了贵族及其封地,百姓的处境会如何,会变好,还是变坏。”
司马杰挠了挠头,说道:“这个问题,好像不用讨论吧。暂且不论天下是否一统,单就现在来说,如果列国都没有了贵族,那天下的百姓定会大肆庆祝,举国欢腾。”
嬴政眉头一凝,问道:“你……真的这么想?”
司马杰没有半点犹疑,用力地点头道:“当然,难道王上不觉得,对于百姓来讲,所有的不公和压迫,都来自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吗?”
嬴政被反问地哑口无言,竟是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司马家一直在做善事,所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百姓的疾苦,也比任何人都能看得清这问题的根源所在。
嬴政轻叹了口气,说道:“之前,先生也与寡人讨论过,天下的百姓最惧怕什么,最希望什么,如今看来,所有问题的根源,并不是简单地制定出什么规矩来就行了。”
司马杰见嬴政面露愁绪,便将话题转移了一下:“这事并非小事,也不急于一时,到是吕相邦那边,既然说出了自己的身世,那这卷《吕氏春秋》,会改名字吗?”
嬴政摇了摇头,说道:“他并不愿提及他的本姓,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寥寥无几,定然不会更改,到是你编着的那本史书,寡人觉得还是不要去模仿着他去凑那个热闹。”
《司马通史》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好吧。
“王上欲改为何名?”司马杰问道。
嬴政微微思量了一下,说道:“就改叫做《史记》吧。”
“史……记……”司马杰念叨着,“这名字倒是不错。”
“有一点,你需要记住。”嬴政的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
“王上请讲。”司马杰见嬴政郑重其事的样子,自己也严肃了起来。
嬴政站了起来,向前踱了几步,才说道:“关于对这些史料的搜集,寡人之前想的简单了些,当时只是想多多地了解一些古人以及他们的事迹。但熟悉历史的目的,便是借鉴,是为了更好地书写自己的历史。”
司马杰很赞同嬴政的说法,但只是点头,并没有出声打扰。
“所以寡人这段时间,便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书写自己的历史,特别是不该为世人所知的那些事。”嬴政声音很低,似乎在自言自语。
自从嬴政见到睚眦之后,他就知道这注定是一段不寻常的经历,而这些经历,必然不会书写进历史之中,可又真实存在着。
最好的办法,就是史书中记载那些可以让后世知晓的,而不能知晓的那部分,就杜撰成神话,传说。
正如嬴政告诉骊山的那些工匠,那骊山中有神明一样。
想到这里,嬴政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那些古老的神话传说,都是这样流传下来的。
“王上的意思是?”司马杰轻声问道。
“寡人的想法,是将这部《史记》重新整理,从三皇五帝的时代开始写起,一直到现世,你整理好后,交给寡人,由寡人进行增减。”嬴政说道,“还有,从现在开始的重要事件,不管哪一国的,也都要记录起来。”
“是,王上。”司马杰说道。
“关于之前你所搜集起来的神话故事,就编着为另一部书吧。”嬴政想了一下,说道,“就叫做《搜神记》。”
“王上的意思,是将历史事件与神话传说分好类别,各成一部?”司马杰问道。
“没错。”嬴政很是肯定地说道,“将其区分开,日后,会各有各的用处。”
“微臣领命。”司马杰拱手说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嬴政问道。
“只不过若是发布的话,是以大秦庙堂的名义,还是以王上的名义?”司马杰问道。
“谁说要发布了?”嬴政笑道。
司马杰愣愣地看着嬴政,不明所以。
“总之,你按寡人的意思将其分割好,等三年之后,寡人再行定夺下一步该怎么走。”嬴政说道。
“为何要等三年?”司马杰不解地问道。
“因为到那时,想必寡人已经行了冠礼,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王权。”嬴政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锐利。
“微臣明白。”司马杰说道。
“还有。”嬴政说道,“虽然咱们这两部书籍,不会像仲父那样吹毛求疵,但也马虎不得。”
司马杰笑了笑,说道:“微臣也听说了,就因为王上指了他这部书籍的一个字,他就要悬赏千金来求人指正错误。”
嬴政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何苦呢。”
“大概吕相邦是想凸显王上的文采和眼光吧。”司马杰也是笑着摇头道。
“对了,还有一事。”嬴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王上请讲。”司马杰道。
“你父亲那边,似乎已经有了进展。”嬴政说道,“在他回来之后,若是寡人不在咸阳,你就让他去骊山找寡人,记住了吗?”
司马杰颔首说道:“微臣记住了。”
“让蒙毅也跟着他一起,还有寡人交给他的东西。”嬴政说道。
“是何物,需不需要特意叮嘱?”司马杰问道。
“是寡人交给蒙毅用来寻矿的玄铁螺,你记得提醒他就行。”嬴政说道,“寡人想借着挖掘王陵的机会,看看骊山有没有什么矿产。”
“哦,是这样。”司马杰应道。
正事交待完了,两人又聊了聊家常,嬴政还跟着司马杰在文擂居转了一转。
临走的时候,嬴政还交待,多留意有学识的才士,就像尉缭那样的。
出了文擂居的大门,赵高跟在嬴政的后面,似乎有话要说。
嬴政看了看赵高,笑了笑,说道:“走,咱们两个找家民间的酒馆,喝上一壶。”
赵高知道嬴政想单独和他聊聊,便垂首道:“是。”
嬴政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馆,点了两个招牌小菜,要了一壶酒,与赵高相对而座。
“这里只有咱们兄弟两个,放松些吧。”嬴政说道。
这是暗示赵高不要再受那种主仆关系的约束。
赵高定了定心神,轻吐了口气,低声说道:“王上,奴臣看的出来,您现在做的都是大事,是一件比一件还大的事,若是王上真的拿奴臣当兄弟看待,就也给赵高安排些事情来做吧。”
嬴政知道赵高是想帮他分忧,于是说道:“寡人这一阵子的确很忙,不过,也快闲下来了。”
赵高不解地问道:“王上不是要带着蒙家军去往骊山吗,怎么又要闲下来了?”
“正是因为要在骊山驻守一段时间,所以就不会东奔西跑了。”嬴政宽慰着自己,说道。
“王上真要驻守一段时间?”赵高说道,“那宫中……”
“宫中,就要靠你了。”嬴政似乎在托付重任,“寡人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五位夫人。”
赵高眉头微紧,说道:“奴臣能否跟着王上前往骊山?”
嬴政摇了摇头,说道:“寡人不是说了,骊山很闲,可宫里却很忙,两位夫人身怀有孕,需要人细心照料,况且,这列国利用宫中的明争暗斗也恰是时机。”
赵高恍然大悟道:“王上的意思,是叫奴臣留心一下列国外戚的动向?”
“不错,若寡人不在宫中,而最容易出现的问题,便是此事。”嬴政说道。
五位夫人刚刚入宫不久,试问谁不想趁着秦王不在王宫的时机,利用关系发展自己的势力。
“奴臣明白了。”赵高拱手道,“奴臣一定守护好王宫这道门槛。”
“嗯,好!明日送寡人一程。”嬴政举起酒杯,“来,干!”
“王上请。”赵高陪着嬴政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