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把纪念碑的位置选在越秀山麓,也是有一番考虑。
广东有莲花、罗浮、九连、青云、滑石、天露、云雾、云开八座山脉,按风水堪舆,叫八龙汇聚。其中九连山自赣入粤,先至白云,再到越秀,直抵府城。
白云山状似苍龙,盘踞在广州以北,而贴着府城的越秀山则为龙头,称为艮龙入首。此地坐山望水,实在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当然这些都是吴炳说的,朱由榔选择这里的原因只有两个:离得近,风景好,不然后世也不会把这里开发成越秀公园。
什么龙脉不龙脉的,唯物主义信徒完全不信那玩意儿。那山上的墓碑坟包多了去了,谁见广州这块地出过几个皇帝的?
眼看腊月过半,也不知施工进度如何,皇帝按捺不住,决定去现场考察一下。
前世在工地迎来送往那是常事,塞牛皮纸信封和送上二楼洗脚的戏码是三天两头上演。这一世居然能以领导身份莅临指导,朱由榔突然觉得,当皇帝好像也不错。
果不其然,领导就是领导,而且还是一线干上来的技术型领导,朱由榔刚到现场就发现了问题。
在看了基坑挖出来的土质过后,发现方案不行。
纪念碑的位置是在越秀山麓,在山麓地带一般有较厚的松散沉积物覆盖,覆盖物大多来源于山坡。
这挖出来的土就是典型的二类土,只比最软的软质土坚硬一点点。这样直接浇筑基础,后面由于沉降、地下水侵蚀等原因,会造成基础位移、偏斜,严重的还会直接导致构筑物倾覆。
“还得挖”,朱由榔指着大土坑说道。
“陛下可是觉得基座太小?”郑安问道。
“不是,土质太软,撑不起,要倒。”
“那陛下,要挖到多深?”
朱由榔摇摇头:“不知道,挖到石头为止。”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挖到持力层,也就是坚硬岩。但是这个就说不准了,根据地质结构不同,可能挖两铁锹就行,也可能挖十米也挖不到。
还有个办法就是做个大筏板,但是这会儿没有钢筋厂,只得作罢。
“这下有点麻烦了”,朱由榔想道:“要是挖不到头,要耗费天量的水泥不说,工期也得延误。”
眼看着几個民伕扛着铁锹准备开挖,朱由榔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办法,便朝郑安问道:“此地可有打井匠人?”
郑安虽是不解,也老实答道:“广州府毗邻珠江,百姓都是江中取水,微臣未曾听闻有谁人会打井的。”
“那打盐井的呢?”
郑安更是面露难色:“陛下,海边百姓,多以食海盐为主。”
朱由榔也是哑然失笑,这种常识性问题,问出来未免太过于不食人间烟火了。
正在犯难之际,却看到旁边一个肌肉扎实的汉子,时不时朝这边瞟一眼,唯唯诺诺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有话就说!”朱由榔喝道。
汉子吓得一激灵,当即跪倒:“万岁爷,草民不是故意偷听万岁爷讲话。草民听万岁爷说,好像要找那打井匠人。”
“怎么,你会打井?”没等皇帝开口,郑安先问道。
“回万岁爷的话,回官爷的话,草民乃是四川人,以打盐井为生。之前那献贼打进来,草民侥幸逃脱,才到了广东投奔亲戚,讨口饭吃。”
“四川人?”朱由榔问道:“你该不会是叙州府的吧?”
汉子愕然抬头:“万岁爷如何知道?”
能不知道吗?一说起打盐井,第一反应就是自贡。自贡自贡,自流井加贡井啊。现在的自贡,就在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叙州府的位置。
皇帝当即大喜:“你的打井工具还在不?”
“在在!”汉子忙不迭的点头,“只是还在草民住处,离此不远。”
“赶紧去拿!”
没过多一会,汉子就抱着一把锥锥筒筒的玩意儿过来。还未走近,便听皇帝说道:“其他工具用不上,先用蝴蝶锥朝下钻,钻到石头为止!”
这打井匠人更是讶异,为何万岁爷一口就叫出了自己这祖传宝贝的名字?郑安也是暗自忖道:想必是陛下当年被献贼掳走,在营中见识过此等物事?陛下果然是经过大风大浪,见识广博啊。
钻探结果喜人,不到五尺,蝴蝶锥就再也下探不动。这与朱由榔的分析一致,毕竟只是山坡滑下的松散沉积物覆盖,就算日积月累也没有多深,再往下就是深埋的山体岩石,坚硬无比。
“还好,还好这里不是贵州啊,不然钻出个喀斯特溶洞可就有好戏看了”,朱由榔想道,随即再吩咐打井匠人:“将此孔孔径扩大至一尺,孔壁清理干净,一共打六个,一排三个,总计两排。”
随后郑安便按皇帝的要求,小心翼翼地在孔中倒入拌好的水泥砂浆。六个大明特供版桩基础便有了雏形。虽然没有钢筋,但桩基础主要是抗压。再加上这里远离河岸,也少有地下水侵蚀带来的土层侧向压力,应该问题不大。
待浇筑完毕,皇帝交待郑安几句之后便准备打道回宫,临行前又对着那汉子说道:“你把这几日活儿干完了,去工部营缮司报到,让郑安给你安排个职位。”
“谢万岁爷恩典!谢万岁爷恩典!”汉子喜不自胜,不住磕头谢恩。
“以后地质勘探、基础施工什么的,也得在营缮司抓起来了”,朱由榔想道,浑不知自己已经把工部营缮司当成了大明建设部。
又过了十几天,已是腊月月底。
典仪已经筹备完毕,纪念碑也已经完工,碑下以及到城里的道路正在洒土夯实,只待祭祀举行。
此时城中已经议论纷纷,征调民伕筑碑这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有些好事之徒还专门跑到越秀山脚下去看了一眼,确认所言非虚;更有些所谓在宫里“有关系”的人管不住嘴巴,找个机会就口角生风,趁机显摆一下自己。
城里一处酒楼中,几名读书人就着觥筹交错之际,正在对时事发表看法。
“自嘉靖年以来,军职冒滥,为世人所轻。军府如赘,将弁似卒,就拿咱本地俊秀大才,后任留都礼部尚书的李孙宸李阁部来说,当初才登翰园,就由军籍转为了民籍。如今张公子说什么陛下要为武人立碑,还大行祭祀,我是万万不信的。”
“李兄应当知道,我那表舅哥是当的个主事,虽说不是个多大的职位,但这个事情朝中早已传遍,他也不可能欺瞒于我。”
“咱先不说官大官小,咱就说这事儿”,这姓李的读书人指着旁边另一人又说道:
“就如侯兄方才所言,他得知的消息不仅是要立碑祭祀,还说此次大祭不敬日月星辰,不敬风雨雷电,登笾豆簋尊爵等礼器也一概免去,甚至还不搢圭、不奠俎,香、祝、牲、帛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换做是张公子你,你是信也不信?”
张公子哑口无言,隔壁房间的二人听了,也是默默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