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给这些人干活还要剃发,这头皮上光溜溜的,风吹着还挺冷”,广州城东南,珠江与东江交汇处的涌口沙旁水面的一艘船中,一个打着赤脚的矮壮汉子一边手摸着脑门,一边发着牢骚。
“是有点儿不习惯,可人家说了。广州城要是打下来,咱们也能进去耍三天。三天啊!”旁边另一高大中年男人感叹道:“咱们苦哈哈地在海上讨生活,抢些泥腿子能挣几个钱?再说了,咱现在也有官身了!总兵啊,他们还真是大方。”
“切”,矮壮汉子啐了一口,“官身有个屁用,船是咱的,人是咱的,那什么劳什子王爷,跟咱就是一路货色!还不是做的无本生意?”
二人正在闲谈,船只,不,应该称为舰队,已经驶出了东江,前面就是中国南方最大的河流,珠江。
这二人中,高的叫梁标相,矮的叫刘龙胜,手下船只数百,乃是广东沿海的积年海寇。
这年头海寇不是什么稀奇事,甚至比起福建那边,广东的海盗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毕竟当年还有郑芝龙这个天花板在那杵着。梁标相等人手下人数也不少,算到一起能有两千人,三四百条船,在这珠江口附近也算是个说得起话的存在。
自从孔有德许了個总兵的职位,梁标相就觉得日月换了新天,腰杆子也硬了不少。再加上入城大掠的承诺,自己与刘龙胜、徐国隆几名兄弟毫不犹豫就剃了发,准备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大事。
自己领着船队从海上回来,开始先没有直接进入珠江,而是从淡水河到东莞去绕了一圈。“本王得先看看你们的实力”,应了孔有德的要求,兄弟三人就逆流而上,轻轻松松击败了仓促凑成的东莞义师水军,这才得到了孔王爷的初步认可。
“大哥”,刘龙胜问道:“听说那石壁、马玄生等人,自从降了广州城那皇帝,这都一年了,职位还是个参将,也不知道那皇帝小儿为啥这般吝啬。”
“岂止!”梁标相笑道:“莫说官位,我听说连饷银都还没发齐!那皇帝有银子舍得天天粉刷城墙,却不舍得分润一点发给下面的苦哈哈。这还卖个屁的命!老弟啊,这一仗怕是打起来都没什么意思!哈哈哈!”
“大哥!看!那便是广州城了!”
梁标相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右前方便是千年古城广州府。远远望去,那城墙虽不算巍峨,但却通体灰白,仿如一整块巨石一般。
而自己的正前方,珠江上游,则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船只顺流而来。
“好!今日老子倒是要看看,这广州府的水面,是你们四家说了算,还是老子说了算!”
此时朱由榔也早早与几名臣子到了城墙观战,而皇帝的仪仗跟之前是一样的张狂浮夸:东城墙靠近江边的南侧竖起一顶黄灿灿的曲柄黄盖,十二面龙旗也是迎风招展,呼啦作响。
“这个皇帝倒是个喜欢看热闹的”,梁标相啐了一口,看向自己前方,大小船只铺天盖地而来,遮得水面线黑黢黢一片。
“大哥,对面顺水,有点不利啊。”一旁的刘龙胜担心地说道。
“怕个屁!咱们是顺风!老子已经打听过了,对面三百条船,咱们四百条船,不仅多了三成,王爷还送了十几门大炮给咱,待再近一点,先轰他娘的,然后就跳帮作战!”
话音未落,交战双方便听到鼓声大震。明军在城墙上早早架起了数面大鼓,为林察水师助威,虽然舰船数量少于对方,但只要士气振作也未必不能一战。
“哼,敲个鼓,顶得卵用!”梁标相丝毫不为其所动,直接下令挥舞旗语,通知身后船只准备作战。
与清军水师旗舰在前不同,明军水师最前头的却是十几艘舢板,船上堆积的东西鼓鼓囊囊,用油布覆盖着。不用想,一定是引火之物。
须臾之间十几艘小船就顺流而下,飞快地划到了自己跟前两百步的位置。随着梁标相手中红旗一挥,数十门碗口铳、虎蹲炮齐齐发作,几艘大船上甚至有孔有德支援的佛朗机炮,也一并炸响。
清军水师发射的都是散弹,炮子裹挟着浓烟喷射而出。一时间火攻小队水面蓬起无数水柱,水滴落下如同暴雨一般。
舢板上的引火物也被击中,顿时燃起熊熊大火,船上的水手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为了逃命跳入水中,然后被后续的散弹击中,红色的鲜花在水面之下绽放。
侥幸冲过第一波的还有三五支小船,眼看着离敌军船头只有几十步距离,却见船头伸出数十只喷筒鸟铳,同时还扔出一堆火砖火罐。鸟铳将舢板打成了筛子,火罐遇上预备的引火物更是一触即燃,江面顿时上腾起几朵巨大的烈焰。
见着火攻计策失败,城头上的朱由榔与众臣面色如常,一言不发,只关注地看着江上的局势。
第一波攻击打了水漂,明军与清军的水师仍一步不停地相向而行,两只船队终于在珠江二沙岛旁的江面相遇。
此刻的江中已经枪炮齐鸣,两只船队为发挥最大火力,都没有直直地硬着头皮撞上去。明军水师靠着珠江南岸航行,朝对面不断释放火力;清军新招徕的水师也在梁总兵指挥下靠北,两支舰队前端已经交错。
这里虽然有一个一百二十六万平方米面积的二沙岛,但江面依旧宽阔,两支舰队将将错开,都在朝舷侧前方开火。
但是梁总兵的红旗水师明显火力更胜一筹,常用的喷筒鸟铳火砖火罐自不在话下,碗口铳也是海盗常备武器,关键是清军支援的那十几门佛朗机炮。
此时佛朗机炮已经换上实心炮子,发射时响声震天。虽然因为气密性原因,威力仍不如红衣大炮巨大,但在这两支业余水师对垒之际,已经是决定性的武器。
这十几门炮是孔有德从北边带来,是仿葡萄牙制作的后膛分离式设计。炮管后部是一个开口的“大茶缸子”,而炮药则预先装填在备好的“茶杯”中,发射时只要把“茶杯”放进“大茶缸子”再转动卡紧,就直接可以发射。
对于海盗拼凑出来、还在用碗口炮这种老古董的明军水师来说,敌人这算是有代差的武器,毕竟多多少少有了点定装弹的意味。带来的后果就是明军每发射一发炮弹,对面能发射四至五发。
不一会儿,明军这长条形的阵型前端尽皆起火。体型小一些的船只甚至被拦腰炸断,双方的兵力对比差距更加巨大。
“陛下何不先行回宫,待战局一定,自会报进宫来”,丁魁楚也被拉着观战,此时又开始两腿发软,禁不住劝皇帝暂避。
“丁卿家也看出咱们处于劣势了啊?”朱由榔毫不为之所动,反而笑眯眯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