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皇帝小儿亲临前线,击鼓助威?”
鸣金之后的清军营帐中,孔有德难以置信:“可曾见得真切?”
“启禀王爷,末将当时已率部攻上城头,明军已现力竭之态。忽然听到城内鼓声,属下伸头一望,便见着那击鼓之人身着龙袍,定是那明国天子!”
“龙袍?你认得龙袍?”孔有德仍是心存怀疑,不相信这泥腿子有这样的见识。
“王爷,那人周围团团侍卫,侍卫边上立着十几面旗帜,中间还有一顶巨大的伞。当时鼓声一起,明军顿时振作。待末将退回城下,又听见后面在高呼万岁!”
这时由不得孔有德不信了,虽然搞不懂现在这个皇帝为什么胆子这么大,但天子亲临,对方士气必然大振,自己暂时受挫也是应有之理。
“现在这个朱家宗室,倒还真是个硬骨头”,孔有德还在自言自语,一旁的耿仲明急着问道:“还有呢?其他战况,一并说来!”
“继昨天炮击了一整日后,今天又炮击了半日,城墙上那些个放炮的地方击毁了三成,城垛城堞也多有损毁。”
“一天半,耗费了一半的火药啊”,耿仲明道:“居然还没能拿下。”
“不仅如此”,这名将官又说道:“昨日击毁的北侧水道关口,今日已经全数堵上。末将遣游骑查看,仍与以前一样,是一座巨石。”
“其他城门呢?”
“南侧城门未曾损毁,上午的时候,中间最大的城门被火炮击中,但......”
“但是什么?有话就说!”孔有德也渐渐失去了耐性:“可是瓮城不便进攻?”
“那倒不是,只是那城门之后,仍是一座巨石!”
“还有吗?”现在清军众人一听到石头两个字就有些头痛,催促对方快点讲完,却见这名将官支支吾吾起来。
“尔可是要隐瞒军情?”耿仲明也发了怒,指着对方说道。
“末将不敢!只是今天登城,有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登城之时,城墙上扔下落石木桩,末将当时未曾注意,但退却之时才发现......”将官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些巨石,形状规整,表面光滑,大小也是一模一样。就是样子......就跟铁蒺藜一般。”
“铁蒺藜?”众人完全无法想象,跟李子差不大的铁蒺藜与巨石二字有什么关系。
“就是放大千百倍的铁蒺藜!中间一团,四面伸出来四個角,每个角都有半人高,一个便重逾千斤!”
孔有德耿仲明还在想象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的时候,尚可喜却大呼一声:“不好!”
“元吉可是想到了什么?”
尚可喜却没有回答另二位王爷的问题,只是朝将官问道:“你见那如铁蒺藜一般的巨石,是否也跟铁蒺藜一样,任意扔在地面,都有一个角朝上?”
“回王爷的话,是的。”
“这便麻烦了”,尚可喜道:“若城下全是这种东西,明日云梯车便不能靠到城墙,而要先行搬开。但这等物件,要搬走又岂是轻易能做到的?”
“还有......”这名白天英勇作战的将官已经后悔开口了,接下来的话真不知道该不该说:“还有那个石头里面......是竹子。”
“竹子?”
“回王爷的话,有几个巨石从城墙上扔下,砸在之前掉落的石头上便裂开了。末将曾经查看,那石头里面,分明就是竹子。”
“那些一模一样的石头......莫不是长出来的?”一直没说话的沈志祥来了一句:“否则如何解释竹生巨石,外形相同?”
现在也只有这个解释,除非有人说是将石头打磨成那个奇特的形状,再耗费大量人工锯条一一剖开,里面放入竹子,再用胶泥粘合。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怎么到处都是石头!”耿仲明又急又怒,伸手一捶将桌上的茶杯震得跳起:“那城墙一夜便能修复已是古怪。现在击破的城门、门口的碉堡,甚至防守扔下的落石都是这般诡异!”
南下的主将之中,尚可喜已是最有脑子的,此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其他几人,孔有德虽为枭雄,但鲁莽有余,精细不足;耿仲明多是奸猾贪婪,沈志祥更是目不识丁。
还有二位满大爷:金砺和屯泰。屯泰杀人倒是一把好手,用计谋略并无过人之处;金砺虽是万历年间进士,却是个武进士,指望有多少才学见识是不可能的。
这时,第一次见识水泥妙用便认为是妖法的沈志祥站起,冷不丁来了一句:“那伪帝莫不是石矶娘娘转世?”
“休得胡言!”孔有德好像忘了之前同意做法事的事情一样,顿时大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哪有这许多怪力乱神之说?”
“瑞图(孔有德)勿怒”,尚可喜出言劝慰道:“明日再攻一次吧。对面若是侥幸,也就罢了;若是还像今日这般......”
“那此次南下入粤之举,或许是有些草率了。”
在清军众王怀疑人生之际,石矶娘娘朱由榔也召集众臣,正在宫中彻夜开会。
一开始瞿式耜等人还以为皇帝要因为今天到前线击鼓的事情认错,结果一张嘴就被打断:“刚才收到张家玉的信函,佟养甲明日出城,他的内应在惠州起事。张家玉本人率众于石湾至增城南部一带设伏,力求歼敌于东莞以东,以免受孔有德两面夹击。”
“陈邦彦呢?”吕大器问道。
朱由榔将信纸递下:“陈邦彦已到赤岗以北,待哨探见佟养甲一动,便北上惠州,与内应苏成一同夺城。”
瞿式耜还是有点担心:“张家玉那边,以义军之力,能否与建奴一战?”
“首要自是全歼”,皇帝回道:“但几乎不可能,佟养甲手下满营实力未受大的削弱。其次便是击溃,逼迫对方北上绕道从化。这一绕就不是三五天的事情,按孔有德今日的做派,怕是就这两天要定胜负了。”
“最后便是击退,只要陈邦彦与苏成拿下惠州,他回去也是丧家之犬。”
瞿式耜又继续问道:“若是义军被击溃,建奴直接西进,与孔有德合兵一处呢?”
“那就让他合!”吕大器哈哈一笑:“这进攻广州,能不能一战而下,与佟养甲那几千兵关系不大。”
“可明日若建奴仍是此番攻势,恐怕......”
朱由榔接着说道:“兵部这几日派人记录了建奴的开炮记录,虽只是个概数,但炮子炮药消耗极其巨大。按这种强度,再过不了几日,要么火药耗尽,要么大炮炸膛。”
这个时代的红衣大炮每日发射不能超过一百次,全寿命周期发射次数一般在六百发以下。孔有德刚到广州就开始大炮轰城,前面一天半又发射了大概一百五十发。后面要是继续这种发射频率,也就是三天左右,这批新铸的重炮便要报废。
拿总炮击数除以阵前的炮具数量,就能大致得出每门炮的已发射数量,从而推算出炮管寿命。而铸炮的时间可赶不上报废的节奏,同时到了预期寿命的重炮也不能放肆使用,否则大概率炸膛,那时候对士气的影响更大。
要按朱由榔的性子,巴不得孔有德一天打个两百发,三天打个六百发,然后全部炸膛炸死拉倒。
“也就是说”,皇帝最后总结道:“炮具报废,炮药耗尽,如今又快入冬,建奴在此已迁延逾月,想必粮秣柴草冬衣也会告急......这三日只要挡住蚁附攻城,建奴定会退兵!”